第一卷 盛世京华 第三十二章 输不起
裴宽见众人坐定，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在这儿的都是自己人，老夫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今日把你们这些老头子喊过来，为的就是商议一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一旁在低头品茶的郭太公不禁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道：“还说不拐弯抹角，你直接说你什么打算就行了嘛，扯这些虚皮干什么？” 裴宽瞪了他一眼，佯怒道：“郭怀节，老夫是真奇怪你这么冲的性子是怎么能活到现在的，就不能等老夫把话说完？” 郭太公低头，沉默，端起杯子慢慢悠悠地尝了一口，斜乜了他一眼，神态中的鄙夷之意不言自明。 裴宽假装没看见他充满挑衅的动作，继续说道：“你们这些老家伙整天待在家里研究古董文玩，反应都迟钝了不少，老夫告诉你们一件事，昨天晚上，陇西李氏的李凌霄那小子，死了！” 此话一出，众老者顿时一反方才优哉游哉的模样，全都看向了裴宽，太原王老太公抢先说道：“裴老头儿，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裴宽胡子一翘，不满道：“你们看老夫是像那种乱开玩笑的人吗？” “像！”七位老人异口同声的应了一句，在座的三个年轻人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常言道人越老心越小，此话果真不假，看看这几个加起来都有五百多岁的老头，彼此间斗气的样子和小小的顽童有什么区别。 裴宽却是怒的一拍桌子：“你们要是这种态度，那赶紧都滚蛋吧，老夫带儿孙们烤rou去！” “哈哈哈哈！”这回笑的是这几个老太公。清河房氏的房老太公强忍着笑意，摆出一脸正色，说道：“裴老头儿，有话你快说，好歹你也是个武人出身，说话怎么这么墨迹？”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熟悉这几个老顽童脾性的裴宽不再多言，而是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前些日子，我那不争气的侄儿裴旻与这位李玹公子一起在宣阳坊冲撞了杨贵妃三姊杨玉瑶的车驾。” 他说的似乎与正题毫无关系，但几位老者却很有耐心，皆是抚摸着胡须静静地聆听。 “杨玉瑶怀恨在心，于当晚遣人密见李凌霄，此事之后的第二天，庆王琮遇刺案发生。” 几位老者不禁皱起了眉头，兰陵萧氏的萧老太公抚着胡须问道：“你的意思是，庆王遇刺案乃是李凌霄所为，那她究竟派人和李凌霄说了什么？此事又与庆王有什么关系？” “诸位长者。”这时李玹站了起来，向老头子们拱了拱手，说道：“此事其实是个意外，那日在下与黛儿姑娘和太子之女莹玉郡主同游大慈恩寺，偶遇庆王李琮与家兄乐安王李瑗，刺客本是为在下而来，庆王不过是殃及池鱼而已。” 几位老者点了点头，萧老太公又问道：“那么，敢问李凌霄为何要刺杀公子？”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杨光程嘿嘿傻笑道：“那就要怪我的妹子长得太好看了。” 几个老头不约而同地瞪了他一眼，这个夯货。 “咳咳……”裴宽咳嗽了一声，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回来，继续说道：“杨道明那小子曾与陇西李氏许下婚约，但却被皇帝搅和了一棒子，这门婚事就黄了，那李凌霄得知罪魁祸首乃是玉郎之后，便与杨玉瑶一拍而合，派出死士想要刺杀玉郎。” 众人了然，纷纷打量了李玹与黛儿一眼，李玹这时说道：“诸位长者可能还不知道，昨天夜里，李凌霄已然死于晚辈剑下！” 此话一出，几个老头子顿时身形一颤，急性子的郭老太公连忙问道：“此话当真？” 李玹颔首：“千真万确。” 除了裴宽之外，其余七个老者全都摸着胡须，脑中却在飞快思索着此事会导致什么后果。别看他们一个个老眼昏花的样子，但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这些长者的人生阅历可是多么聪慧的年轻人都所无法企及的。 很快，诸位老者都停下了思考，看向了一旁端坐着的李玹，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一直一言未发的杜老太公这时问道：“裴老头儿，你也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你打算做什么？” 裴宽看向他，回答道：“今天请你们这几个老顽固过来，一来是为了和你们商量点以后的事情，二来嘛，就是要向你们宣布，弘农杨氏决定改变中立态度，加入我们的阵营！” 几位老者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听到裴宽说出来的同时还是有些惊讶，不禁都打量着杨光程和杨黛儿。 裴宽又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那便是，老夫建议，从此以后，你我几大世家在朝堂上以安阳郡公李玹为核心，尽全力扶持他，让他成为太子一方的中坚力量！” “什么！”此话一出，顿时几个老头全都目瞪口呆，半晌，太原郭太公拍桌而起，怒道：“好你个裴老头，老夫问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宽却是不慌不忙，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老夫说，从此以后，你我世家在朝堂上扶保太子的力量，将以李玹为核心，尽全力扶持他。” “不可能！”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郭老太公当即否定道。其他几位老者也纷纷皱起眉头，河东柳太公说道：“裴老头，你说话之前可得好好考虑啊，玉郎公子的确少年俊杰，但毕竟如此年轻，你让大家把筹码放在他的身上，可得拿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否则，我等都无法同意你这个提议。” 众位老太公纷纷点头称是。 裴宽似乎早有预料，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说道：“首先，你们几个应当也有所耳闻，玉郎乃是皇帝最信任的子侄，这一点甚至连皇帝的亲生儿子都有所不如。”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二来呢，不久之后，玉郎与杨氏的黛儿姑娘即将成婚，这便意味着，他即将成为我们自己人，与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点无须担心。” 太原王太公虚眯着眼，暗自点了点头。 “而且，我们对玉郎的支持不会引起皇帝的警惕，因为玉郎乃是弘农杨氏的女婿，杨家支持他是理所应当，我说的话相信你们几个都明白，谁要是不明白的话，现在出门向左自己陪孙子吃烤rou去。” 话里带着些许冷幽默，即使是板着脸的杜老太公也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这时，李玹站了起来，对他们拱了拱手，说道：“诸位长者心中的考虑晚辈心中明白，不外乎就是认为晚辈乃宗室之人，皇帝会予以防范，而且太过年轻，恐怕做事还不够老练，甚至有可能会坏大事。” 众长者点了点头，太原王老太公问道：“那么敢问玉郎想要说些什么？” 李玹笑了笑，回答道：“晚辈虽是宗室，但只要不涉及军权这个皇帝决不能容忍的方面，在其他地方则与常人无异，而且因为皇帝的信任，甚至比常人更容易达成目的；而长者们对晚辈个人能力的质疑，晚辈不作任何辩解，长者们将来拭目以待便是，况且……” 说到这儿，李玹露出了一丝有些讽刺的笑容：“长者们昔日扶保的韦坚、皇甫惟明、李适之、王忠嗣等人，哪个是等闲之辈？可为何他们却都被李林甫一个一个的铲除掉？说到底，还是前辈们考虑问题的方向错误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当着这么多老头子的面，话说的有些尖锐，但老太公们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发言反驳。 看到这副情景，李玹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微笑。昨天黛儿曾向他透漏过这些事情，从开元二十六年前太子李瑛被废，李隆基三子李亨被立为太子之时，裴氏、王氏等世家便开始暗中支持李亨，并扶持了许多或在朝中或在边镇的大臣，以为太子羽翼，如皇甫惟明、韦坚、王忠嗣、李适之等人乃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能够成为一时重臣，除了自身的努力与才华外，众世家的帮助也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按照世家的想法，有如此多的重臣在朝中，待太子即位为帝之时，便是诸世家飞黄腾达之际。 可惜他们错了。他们漏算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李隆基的帝王心计。 李隆基不是不允许太子拥有势力，但这个势力要有一个度，不要让他感觉到太子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而最重要的，是太子绝不能碰触军权，这时李隆基最大的雷区。 很显然这些世家并未读懂李隆基的心思，皇甫惟明与王忠嗣先后被李隆基借李林甫之力铲除后他们方才如梦初醒。 而他们醒悟的太迟了，李林甫借助着李隆基的信任，先是排挤掉了开元名相张九龄，使自己在朝中一家独大。后来又将对自己的地位有威胁的太子一派的重要成员李适之铲除掉，并利用韦坚与皇甫惟明私会之事，将两人一举拿下。 也正是因为此事，原来与他们结盟的樊川韦氏愤然退出，连裴宽也在韦坚案中受到牵连，险些丧命。 韦氏退出之后，又与范阳卢氏、陇西李氏、荥阳郑氏等世家联合，试图扶保李隆基其他有即位可能的儿子。也正因如此，天下世家方才分成两派，相互对抗，说到底，依旧是朝廷的争端、皇储的争端。 由于当初损失惨重，所以至今这几个世家都没有再试图扶持什么重臣上位，而樊川韦氏他们也很聪明的将目光放到了别处，目前的朝中，乃是李林甫一家独大。 李林甫不属于任何世家势力，也不需要任何世家的帮助，他的后台乃是这个帝国最强大的人——皇帝，有皇帝的信任在，他的实力便足以胜过这世上任何一个世家，至少目前便是如此。 李林甫锋芒正盛，太原王、河东柳等世家也不得不在别的地方下功夫，只能从侧面扶持太子。所以今日裴宽说出在朝堂上以李玹为核心，全力支持他的时候，几位老太公才会反对的如此坚决。 不是他们不愿尝试，而是因为现在的他们，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