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风雨之秋 第七十九章 元旦大朝
天宝十载正月初一，元旦。 与以往无疑，这一天的大朝会在含元殿拉开了序幕。来自世界各国的时臣在这座他们前所未见的大殿中向大唐皇帝递交了他们的国书，并表达他们各自的君主对天可汗无上的敬仰与崇拜。 东北的渤海、靺鞨、新罗；西北的粟特诸国、大食、拂箖；西方的吐蕃，西南的天竺，南方的诸蛮、交趾、林邑……就连刚刚吃了大亏的回纥也派来了他们的使臣。东方与大唐隔着遥遥大海的日本也照例派出了他们的遣唐使前来向大唐学习。 每一年都要属日本派遣来的使臣队伍规模最为庞大。除了遣唐使与副使之外，他们的队伍中还有着数量颇为可观的留学生。晁衡当年便是以这种身份来到大唐，并一直留到现在。 这次日本人的使者团队中还有一个老熟人，那便是他们的副使，如今在日本官居肥前守的吉备真备。 开元五年，日本第五次遣唐使团队历经了千难万险，终于来到大唐的都城长安。队伍中有两个年轻的学子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其中一个便是如今在大唐担任秘书监的晁衡，而另一位，便是这位吉备真备。 吉备真备在大唐生活了十九年，他和晁衡都是极其出色的人才，李隆基对他记忆十分的深刻，故而当司礼宦官递上日本国使节名单，李隆基一眼瞄到吉备真备的名字时，脸上不由得浮现了一抹笑容。 日本使者上殿的阵容可谓是十分庞大，足有数百人。他们的手中持着笏板，目光低垂，但是头颅却高高扬起，面上的表情充满了几分自信的色彩。 与其他大唐的邻国比起来，日本国算得上是汉化程度最深的一个国家。他们这时还没有自己的文字，一切书写都是用的汉字。公卿贵族间也以汉学修养较高为傲，他们的和歌此时也都还没有流行开来，上至天皇下到公卿皆以作汉诗为美。 他们穿着的装束也与大唐的服饰极为相像。头上戴着的垂缨冠脱胎于唐人的幞头，身上所着的朝会大服束带也与大唐的朝服十分相似。 在大唐的含元殿上，万国使者面前，日本人趾高气扬地走到了大殿的中心。他们的高傲针对的并不是大唐，而是那些“不开化”的其他国家使者。 在日本人的认知里，他们学习大唐学习的最为彻底，而那些依旧固守风俗的边蛮小国与他们比起来，那便是不值一提的蕞尔小邦。 李玹身着大紫色绣蟠龙纹朝服，头戴三梁冠，昂首挺立于宗室诸王的行列中。他瞥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李隆基，见他脸上带着些许有些开心的笑容，眉头不禁翘了翘。 日本国的使者团队终于在距离丹陛数丈之外停下，数百人齐齐下跪，对李隆基行三拜九叩大礼，大声高呼道：“祝大唐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呼声震耳欲聋，他们的虔诚模样更是引人侧目。仿佛他们跪拜的并不是一个异国的天子，而是他们最崇拜的至高神灵一般。 李隆基微笑着抬了抬手，朗声道：“日本国使节免礼！” “谢陛下！”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声，数百人逐次站起身。李隆基的目光扫视着使臣队伍，稍稍沉默了一会儿。 透过冕冠上的旒苏，他可以看清殿上众人的一举一动，但是他人却无法看得到被挡住的皇帝的面庞。这也是古代帝王们发明冕旒的目的之一，为的便是突出作为君主的神圣感。 李隆基的目光扫视过使臣队伍，忽然，他轻轻地笑了起来，朗声说道：“十余年未见，吉备爱卿回国之后际遇如何？” 他竟然越过了遣唐大使藤原清河，直接问候副使吉备真备，这不禁让使团中的一些日本臣子和学生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这几年屡遭贬谪的吉备真备在大唐居然如此混得开。 吉备真备是个五十余岁的男子，两鬓都已经生出了点点白发。听到李隆基的笑声，他不禁也愣神了一下，目光望向了站在他侧前方的正使藤原清河，藤原清河不着痕迹地对他点了点头。吉备真备会意，便向前走出一步，朗声道：“外臣多谢圣人陛下挂念，真备这些年在国中一切都好。” 李隆基点了点头，又说道：“日本离大唐万里之遥，且海上多有飓风出现，吉备爱卿多年之后能再度来到长安，也算是与朕的缘分了。朕便赐爱卿为银青光禄大夫，绢百匹，以慰辛劳。” 使团中的人们又是一愣，这位大唐的天子竟然如此慷慨！一照面便赐予吉备真备从三品的散官头衔，不愧是真正的上国之君啊！ 吉备真备跪地谢恩之后，正使藤原清河便上前来，递上了日本大君奉予大唐皇帝的国书与礼物。在这位真龙天子面前，他们可不敢自称为“天皇”。 李隆基简单地看了看国书，便将其合上，然后便令司礼太监宣读对日本使臣的赏赐。藤原清河等人再度拜倒在地，跪谢天可汗的隆恩，然后便慢慢地站起身，站到了属于他们的位置上。 接下来便是新罗与粟特诸国的使臣前来觐见。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拔汗那使者之外，其余的粟特使者皆是伏地大哭，请求大唐皇帝严惩擅自进攻石国的安西节度使高仙芝。 李隆基却是眉头一皱，目光转向了站在武将行列中的高仙芝，高仙芝会意，挺身站了出来。 不知为何，见到高仙芝出列，昭武诸国的使者们忽然停止了诉苦，目光皆是有些惊恐地看着高仙芝，一个个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玹看着这些表现有些奇怪的粟特使臣，眉头微微一皱。旋即便是目光一闪，转头看向了头上缠着厚厚的头巾，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的大食使节。 大食使节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但是这笑容却很怪，仿佛是冷笑，又像是在看一处闹剧。 李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大食使节，那人似乎也有察觉，一双带着些许碧绿色、犹如苍鹰一般的眼睛忽然望向了李玹。 二人对视许久，大食使者才似是无意地移开了目光，与身旁的副使低声说了几句话。只是他的眼睛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李玹的方向，仿佛在观察。 李玹眯着目光看了许久方才转过头，重又看着殿上的昭武使臣。 高仙芝一战出来，粟特诸国的使臣们便止住了哭喊，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囫囵，这副模样看的李隆基有些失笑，但他也没追究什么，毕竟石国已经灭亡，国王也早便被他处死，就凭这些被一个区区高仙芝便吓得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国家，难道还能翻得起什么大浪不成？ 于是他便也没多说，让双方各自归位。粟特诸国使臣们战战兢兢地应声遵命，临走时还望了一眼高仙芝，似乎心有余悸。 一旁的李玹脸上忽然浮现了一抹笑意，这粟特人的反间计玩的还真不错，只是演技差了些。 他能看得出来，大殿上的李隆基同样也能看得出来，对此他只是淡淡地一笑。但是当高仙芝归位的时候，李隆基却忽然瞥了他一眼，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高仙芝如今在安西的名望似乎太高了些，是时候给他换换地方了。 粟特的使者退下之后，接下来觐见的居然是回纥的使者。而且很巧，回纥可汗派来朝见的使者，居然便是当初葛勒可汗派到朔方军营中去见李玹的那位莫贺达干。 莫贺达干是葛勒可汗的侄子，在草原上也算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而且他向来自视甚高，自认为自己天下第一聪明。但是那一次在朔方，他却被李玹狠狠地耍了一通，回纥人在诺真水的惨败也与他有些关联。故而他进殿之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扫宗室诸王的队列，当看见李玹正带着笑意望着他的时候，却是连忙收回了目光。 他这一细微的小动作却是没能瞒过李隆基的眼睛，李隆基不禁笑着问道：“回纥特使何故看向扶风王？” 莫贺达干愣了愣，然后便说道：“启禀大唐皇帝陛下，数月前，是我国不自量力，竟然妄图进犯大唐，结果在边境遭遇了扶风王殿下率领的军队，因而大败而归，我家可汗十分的悔恨，便派外臣来到长安，想要请求皇帝陛下的原谅。只因那一战实在太过惨烈，在外臣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刚刚才会情不自禁地望向扶风王，失礼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闻言，李隆基不禁哈哈大笑，他轻轻地摆了摆手，说道：“无妨，回纥与我大唐向来交好，你们的可汗此次想必也只是一时糊涂，还望使者能回王庭之后能规劝于他，以保你我两国的和平与安定。” 莫贺达干以手抚胸，躬身道：“陛下盛意，外臣一定会如实转达，愿我回纥与大唐能永世修好，不起兵戈之祸。” 李隆基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宗室诸王的行列，寻找到李玹的身影后，便笑着说道：“玉郎！”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李玹先是一楞，然后便立刻出列，朗声应道：“臣侄在！” 李隆基轻笑道：“你在北疆立下大功，虽然已经有了封赏，但朕还是觉得不够，今日大好日子，朕便赐你钱万贯，绢千匹，就当是伯父过年给你的贺礼吧。” 李玹闻言不禁笑了笑，他对李隆基躬下身子，朗声应道：“臣侄多谢皇伯父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