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一棵小树(中)
一棵小树,不到两米,枝条稀少,有十几片树叶,绿色不多,且是泛黄。 生长在荒漠里,再顽强的树木也不可避免枯寂与死亡的侵袭,残剩着不多的生机,经受着干枯的风与寂灭的黄沙。 奇怪,不奇怪。 荒漠本就不该存有这样的一棵树,但这棵小树存在着,并且活着,虽然活得艰难,却又很真实。 或许是虚幻中的真实,李裕宸分辨不清,也不会刻意分辨。 他看到了这树,靠近了这树,仔细打量着这树,站立许久,最终坐在了树下。 坐在树下,便是沉寂。 “有人到了那里。” 李裕宸沉寂了下来,却是有人不能安静,甚至显示出急切,落入另一人眼中。 身前的苍老身影忽然动作,李世林只是笑了笑,和声说道:“要沉得住气。” 闻言,一声尴尬的笑容落在空气里,布着岁月痕迹的脸庞满是苦涩。想说些什么,但话语被堵在了嘴中,张嘴也不能说出。 记忆向着曾经,回到生前,也在死之前。 “有话就说吧,死都死了,憋着不好。”李世林微笑说道。 “当你站立于绝巅,俯瞰众生之时,忽然有异物从天而降,狠狠砸在脸上,你会有什么感觉?”苍老的声音带着老去的苍凉,其间怨念虽经历时间洗涤而丝毫不曾减弱。 经历过了时间与死亡的老人,仍旧放不下的痛楚,深扎在了心间。 李世林笑了笑,发觉除了笑,似乎不怎么好回应。 “这种事情说起来就伤心,但又不得不说,不然就真没有机会抱怨了。”老人摇了摇头,将眼睛轻轻闭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很倒霉的人。” “这样说还不算什么,更要命的是,我竟然就这么死了,被天上掉下的东西砸死了。” 话到此处,老人笑了,笑得很无奈,笑得很无力,笑得莫名而又不知所以……闭着的眼睛落下晶莹的泪珠,但没有一丝温度。 已经死了,哪怕哭泣,亦是无意义。 可是,就是想要落泪,倾述心中的怨念。 李世林没有再说什么,看着老人而摇头,可笑的感觉渐渐归为可悲,隐约间有一种经历过相同事情的惋惜之情。 “天上落下一棵树,然后我死了。”老人说道。 很简单、强大的言语,说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但其过程是丰富的,不是这般利落、干枯,充斥着离奇的意味,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说明。 李裕宸看到了,闭着眼睛看到的,一幅曾经发生过的画面。 一位老人登上一座山,站在山顶,山在他脚下,而远处也是山,连接着更远处的山。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便是站立于山顶的那位老人的感觉,有着豪气飘荡心间,眼眸映着远处的山而显锐利,是一股可战胜一切的念,始终坚定着,未曾有过改变。 老人突破了,境界提升了,也找到了新的道路,感觉前所未有的强大,还能变得更强大。 他高兴,放声大笑,笑容荡在山顶上,飘然入了云间。 忽然,他似有所感应,于瞬间抬头。 一棵树,一棵小树,不到两米的高度,枝叶很是稀疏,rou眼中有残败,正不断落下。 他看到了这棵小树,看得很清楚,且是有着一瞬间的迟疑。 疑惑、震撼、惊恐。 他来不及疑惑,便是被震撼到了,才是有着震撼,便是被惊恐包裹住,运及所有的力量,竟是难以动弹。 他站着,任由小树落下,落在他的身上。 来不及做什么,也没有机会做什么,他就被小树砸中了,砸在了头顶。 接着,他倒下。 然后,他死了。 一份执念未消,他的灵魂脱离身体,给自己建造了坟墓。 山变平了,不见了。 山上的绿色不见了,连带着平地上的绿色一同消失,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不时有着热风吹动,席卷着黄沙。 小树升空,带上了坟墓,有着无数泥尘汇集起,渐渐凝聚出一座小岛。 小岛越来越大,其上生机丰富,之后便是消失。 李裕宸觉得看清楚了一切,似乎又什么都没有看清。 “我的灵魂依托那棵小树,一直存活着,直到如今。”老人闭着眼睛叹息,继续为李世林讲述,“我的灵魂不灭,却也无法离去,只好日日夜夜将那小树反复打量、揣摩。” “可是,不知道外界过去多长时间,我仍旧是一无所获,而且越发迷茫。” “直到你出现,打破了寂静,我得以离开、显化,却只是暂时。” “过不了多久,我便会消失。” 一段伤心的往事,含着太多的无奈的痛楚,又是似初时的尖锐岁月中磨去了太多的棱角,剩下圆滑的不由自主,却更遂了心意。 消失,会是死亡,真正的死亡。灵魂消散,不再存在于世间,不留一丝痕迹。 死后的身躯早就消失,似乎被当做了养料,被小树给吸收了,残存着的灵魂,也经历不起摧残了,就快要消散。 死亡,似乎无奈,却像是解脱。 犹豫,是一时的,早已经过去。 现在,正视死亡,一切都看开。 如果,再没有如果可以如果了。 李裕宸看着小树,是闭着眼睛的看,看到了一股悲伤在蔓延。丝丝异样由小树释放,渐渐到了身上,带来极弱的冰凉的触感,把空气里的火热驱逐不少。 但,空气依然热。 黄沙在小树下停止了,似乎是被小树排斥,似乎根本就不与小树在相同的空间,似乎只是幻境中的部分,并不真实。 李裕宸坐着,坐了很长的时间,直到不想继续坐下去了,却还坐着。 坐在小树下,他觉得动不了了。 他闭着眼睛,感觉睁不开,可脑海中有着影像,不再是发生于曾经的事,而是睁着眼睛能够看到的前方的景象。 有一棵小树,小树那边有着几道身影。 有的熟悉,有的陌生,还有的介于熟悉与陌生之间。他看得很清楚,却又在恍惚间模糊,确定与不确定同时浮出又纠缠,终是化作无奈悄悄扩张了。 他默默看着。 时间流逝着。 他看到的不再只是前方的景象,还有后面有的景象,甚至连贯了左右与上下,全方位的视觉。 他看到了许多,直至看清小岛。 他的脑海中是一幅在高空中的小岛的画面,充满着生机,却又显示荒芜。 他听到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