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七月下旬，已进入中国农历三伏，是一年中最闷热难耐的日子。一幢幢公寓楼比肩而立，像一个个巨大高耸的蜂巢，蜂窝里透出黄色、白色的灯光，从外挂空调上滴落的水珠，溅碎在地上，发出噼噼哒哒的响声。

    方唯一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步走进小区花园。此时各家各户都在饭桌上嚼咽着，花园里没有了喧嚣，出现了难得的寂静，一群夏虫不知身在何处，悉悉索索地交谈着炎热。

    方唯一坐在暗处，烟头时暗时明，在黑幕中，挥划着腥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每天回家前，他都要来这里坐坐，享受一下静谧独处的时空。

    短暂的闲适之后，脑盘自动开启，每天基金销售额顺序涌现。方唯一不停心算着加减乘除，一遍一遍反复计算，就像一场恶仗之后，打扫战场的人唯恐遗漏了什么宝贝。数目太大，方唯一感到心算吃力，嘴里念出声来：“销售一亿三千八佰万，佣金二佰四十八万四仟……”同时在脑盘里飞速地刻录着，扣掉双重营业税，扣掉35%员工提成，税前是——，不成了！方唯一感到胸闷缺氧，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计算器，快速地按着，屏幕显示1，436，994，他看着数字想哭又想笑。

    方唯一放弃了起身回家的念头，又点燃了一支烟，他太留恋这黑色的安宁了，这一切是真的吗？我发财了？他不敢相信，他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摸着汗腻腻的胳膊，告诉自己，都是真的，而且还是在酷夏。

    “你能不能说句话呀！不顺的时候没话，顺了也没话，看你那副傻吃傻喝的样子”。在头迷脑倦中，方唯一猛然惊醒，看着恶瞪他的陈瓒，歉意地笑了笑，“我有点累。”。

    “爸爸和你是吃冰拉冰，没话！”拉链没深没浅地卖弄着从方唯一那里趸来的旧货。

    方唯一心里又是一惊，骤然缩紧，两佰多万提成，东大证券不会赖账吧？这个恐怖的想法，使他赶紧低下了头，嘴里忙不迭耳语似地叨唠着：“不会的，不会的。”

    “你神经兮兮的，叫谁呐？大点声，让我听听！”陈瓒挖苦地看着方唯一。

    “我说不会的，不会的，佣金赚得太多，我怕东大证券赖帐！”方唯一看着陈瓒，诚恳地解释道。

    “这几个月，你太紧张了。明天周六，你别上班了，好好休息一下，周日带拉链去玩玩。”陈瓒说着，就往他碗里夹菜，方唯一看着孩子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这才好像真的回到了家里。

    方唯一隐约听见油锅爆响，醒了吗？还是在梦里，眼前是水菜投入热油时出现的炸裂。过了许久，他闻到了炒菜的香气。

    “拉链，叫醒你爸，吃饭。”方唯一听到陈瓒的话音，接着是拉链踢踢踏踏的步声，他努力睁开双眼，模糊地看着眼前的女儿。

    “爸爸吃饭啦!”方唯一摆摆手，表示听见了，拉链仍然看着他，渐渐在方唯一眼前清晰起来。

    “爸爸!午睡时，我梦见你了。”

    “是吗？”方唯一低声应承着。

    “在梦里，我找不着你了，都急哭了！后来发现你变成了照片，挂在了墙上，还冲着我笑呐。”

    方唯一心中一颤，顿时鼻子发酸，将脸埋在床上。

    “mama，爸爸不起！”拉链跑了出去。

    “别管他，你先洗手去。”

    方唯一仍在假寐，心中久久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