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2007年2月18日，大年初一，无论从阳历，还是从阴历算，2006年彻底过去了。拉链早早地跑进方唯一卧室，轰他起床，方唯一握着她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爸爸又拿下了一年。” “今年将是与时俱进、继往开来的一年，将是追求卓越、再造辉煌的一年，一元复始人间美，万象更新锦秀春。”张老师摇头摆尾地发sao。 方唯一冲他连连摆手，“这词太老，说得我蛋疼。要没新鲜的，赶紧回办公室继往开来吧！” 张宏伟走过来，伸出布满黑毛的拳头，神气活现地在方唯一面前来回晃动。 “你过节药酒喝多了，还没醒吧？”方唯一佯怒着问。 拳头突然张开，掌心中一枚圆形方孔的金钱，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灿灿光芒。 “张老师，不待老这么客气的，都挺大的了，还给什么压岁钱呀！”方唯一话到手到，张宏伟早有准备，“嗖”地将手抽回，两根黑毛飘落下来，手背上留下了一道红红的抓痕。 “我靠，你他妈属狼的，回家怎么和老婆交待？”张宏伟捂着手背，怒斥方唯一。 “别老瞎逗，快给我看看！我保证不要！”方唯一伸着手不停地催促着。 “你发誓！”张宏伟不依不饶地说。 “我以人格发誓，拿金钱不还你，我不是人。”方唯一认真地举掌立誓。 “我忘了，你没人格，用陈瓒起誓！” “我要不还你金钱，陈瓒不是人。”方唯一说完，抓住了张宏伟手腕。 方唯一端详着金钱，觉着沉甸甸的，很压手。 “全是哥们设计的，圆边方孔，取天圆地方之意。正面有黄金纯度，4个9，还有重量，1盎司；再看看背面。” 方唯一看金钱背面有4个字：华歌黄金。 “怎么样，漂亮吧！这就是我公司今年隆重推出的‘华歌黄金钱’，也是我给联众金银增加的新业务——实物黄金销售，以客户购买时的金价，每克加十元费用。”张宏伟说着，将金钱一把抢了回去。 “咱们如何分赃啊？”方唯一问。 张宏伟伸出4个指头，“每克给你提4元。”他看着方唯一顿然无趣、没精打采的样子，大叫道：“加工成本就3元，这里含着开模费、铸造费、运输费，你总要让我一克赚3块吧？我还负担着楼上、楼下的一切开销哪！” “你做了多少？”方唯一问。 “500多盎司，将近三百万的货。唯一，我这可是听你建议做实物黄金，公司的钱都扑上去了，就留了50万周转资金，你可得帮我好好卖，别跟我装孙子。” “张宏伟，咱都别装。你解释一下，我拉了680万，给你做代客理财，从上次分红到现在，三个多月，黄金从600快涨到700了，这些客户的账户你一笔交易不做！我知道，你现在是华歌大股东，你帮客户赚钱，就等于你少赚钱。但也不能太过分了，680万放贷到股市，少说一年也有68万利息，你这不是人围着利转、苍蝇围着屁转吗？” “唯一，你要这么说，就没劲了！我是人，不是神，不是所有行情都能看出来。有500万，你是去年12月底给我的，到现在，也就两月。再说了，我只承诺客户本金安全，可没保证过盈利。你要有本事，自己做！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天天对我诛心，看看杠杆交易是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 方唯一被他噎得喘不过气来，看着电脑犯愣，思维像灯泡烧断了钨丝，着实让张宏伟给灭了一道，深感自尊心受到了极度损伤。权能压人，钱能压人，本事也能压人，活着真是不易。 张宏伟看着方唯一默不作声，又说：“再提醒你一下，这房子5月31日租约到期，到时候你要自己付费用。” “你要不说，我还忘了。”方唯一缓过了神，“从本月起联众金银停止分红。” “为什么？”张宏伟吃惊地问。 “我决定买个写字间，就在亚运村，新盖的，五A智能写字楼，lof结构，上下两层，各300平方米。房价600万，现在公司账上有将近200万，我想买前再攒够400万。” “哪有这么便宜的房！一平米1万？”张宏伟半信半疑地问。 “就是上回让你乱了神、后来又送我心叶藤的那女孩给我介绍的，她表哥是这写字楼的开发商。你不知道，这个价钱，是她向表哥连哭带跪求出来的。”方唯一自说自话地为自己刚才的创口疗伤。 “什么时候搬进去？”张宏伟问。 “争取缴房租之前吧！”方唯一说。 “行，孙子够狠，开公司没交过房租的，你是第一人。” “慢走啊，张老师，不送啦！”方唯一夸张地喊叫着。 张宏伟虽然出去了，但他的话像抛过来的一把匕首，深深扎痛了方唯一。这种痛在反复品味、揉摸中膨胀纠集，他也试图逃避，想通过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抹平心结。就像个瘸子，向前起伏蹦跳，假装健步如飞。但此种努力是徒劳的，简直就是对自己变相的羞辱。允许无能，不容忍自欺，因为那是人格层面上最可耻的事情。 方唯一回到家时，他不仅没有消除心里的痛，反而还增添了一份恐惧。他最初设想可以和张宏伟强强联合，张宏伟借用他的销售才能，他依靠张宏伟高超的cao盘水平和广泛的社会知名度，双剑合一，行走江湖，打出一番天地。但世间之事，总是称心如意少，节外生枝多。张宏伟至今还死抱着他那毫无战斗力的销售团队不放。每当方唯一劝他解散销售团队时，张宏伟就会大言不惭地说：恰恰相反，我非但不会解散他们，还要再投钱扩充，招兵买马。我搞销售，一不打，二不骂，三不逼。用仁道。你搞销售是用法西斯王道。道不同，不予为谋。我坚信，我的销售终有一天会是红彤彤的面，而你只能做出一个亮晶晶的点。” 方唯一从心里蔑视张宏伟对销售的理解，但如果他的销售真成了红彤彤的面，那也将宣告张宏伟对他依赖的结束。而作为一个孤立无助的理财公司，为客户提供及时准确的投资建议，是它存在的价值依据，这项工作能离开张宏伟吗？ 相互支撑、相濡以沫是一种平衡，但单方面依赖就是倾斜。到那时分庭抗礼、据理力争、讨价还价都将不复存在，而依赖方只能成为独立方的附庸，这让方唯一觉着比死都难受。 人最辛苦的事莫过于思考，人最难办的事莫过于选择，人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对己诛心，人最激动的事莫过于去挑战危险。 “宏伟，吃饭了吗？”方唯一拿着电话说。 “有事直说，我就讨厌你们BJ人的开口词。”张宏伟说。 方唯一抹了抹鼻子说：“我要用联众金银在你公司开个黄金交易帐户。” “欢迎啊！盈利了怎么给我分成？要还是五五开，我可没兴趣。” “我亲自cao刀，不给您添麻烦了！”方唯一说着忍不住笑了，他感到精神上的满足。 “好事啊！你账户里准备放多少钱？” “你是联众金银二股东，听听你的意见。” 张宏伟笑哈哈地说：“你把账上200万全放进来，让你手下几个畜生看看，方总是怎么把联众金银的血汗钱输给我的。” “我就放10万。” “没问题，白匪军不是一天消灭的，有少不愁多，我就当凑鸡毛攒掸子。每天看你往我的小系统里补保证金，也是乐事。明天来开户打款吧！” “对，我明天就办，还有……”方唯一停顿了一下说：“我决定接受你上午的建议，所有委托你的代客理财户，以后也由我亲自cao作，不再麻烦你了。” 随着片刻沉默，张宏伟说：“方唯一，你想在盘面上和我对赌啊！够格吗？你除了懂点均线，你懂波浪理论吗？你熟悉指标各种特性吗？你有自己的指标参数吗？你建立得心应手的交易系统了吗？我所说的都是最基本项，往深里再问问你，你懂反向思维的艺术吗？你有逆市cao作的勇气吗？你有孤注一掷，不为公共噪音所动的素质吗？你左、右脑都好使吗？” 方唯一被他问傻了，开始怀疑自己决定的草率。 “你记住，是朋友我才和你说这些话，要是别人，钱进来越多越好，我他妈能把你的钱全溶在我这小系统里。学有所长，术有专攻，你就擅长卖，那就老老实实去卖，别有太多非分之想。以为自己挣俩钱，就能拿得起十八般兵器，忘乎所以，那也忒幼稚了。” “张宏伟，去你妈的，少在我面前装圣人，人只能战死，不能被吓死。今天我就给你补一课，老子跟你赌定了！”方唯一真的被激怒了。 “行，方唯一，我等你放马过来，到时候，赢得你一干二净，你可得认赌服输，别说我不够朋友。”张宏伟咣当一声撂下了电话。 陈瓒一直站在方唯一身旁，此刻说道：“你太愚蠢了，会自成笑柄的。” 方唯一不快地说：“扮演预言家讨厌，对别人诅咒恶毒，你两样全占了。” “方唯一，张宏伟本来对代客理财资金保底，现在倒好，你把他责任解除了。如果你要做赔了，钱还都让张宏伟赚走了，你是不是愚蠢？” 方唯一叹着气说：“我不做，他也不做，680万拉给他，让他白用，他感恩吗，领情吗？不！他只会认为他比你聪明，他比你有知识，一切都是应该的。再有，你怎么就断定我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张宏伟还一直让你无偿用房呢。”陈瓒抢白着说。 “扯淡！他是联众金银股东，做这点事是应该的，人不能干点屁事，两头买好吧！” “你们之间利益纠缠太乱，我搞不清楚。只想提醒你，别看人家cao盘赚钱眼热，他也别看你销售眼馋。其实你们男人心眼小起来，让女人看着都发憷。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在股市里赔掉你爸40万的。” 陈瓒说完，转身就往卧室跑，方唯一抛出的打火机还是追上了她的后腰。 方唯一随手拿起《艾略特波动原理三十讲》，脑子却又溜回到黄金杠杆交易上。杠杆交易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将本金放大若干倍。如果资金放大20倍，价格朝不利于自己的方向波动5%，就会爆仓，血本无归。 方唯一放下书，拿出一张白纸，工工整整地写下一行誓言：无论任何原因，账户cao作资金放大绝不超过3倍，如有违反，不上麻药，自施宫刑。立誓人：方唯一。 方唯一写完，小心翼翼地贴在书桌上方的墙上。他又在一张纸上，写着自己与张宏伟在盘面cao作上的优缺。 本人股龄八年，擅长短线买卖，注重成功率，这样既有手续费赚，客户也能每次小有斩获。主要依靠均线与K线形态判断下单。本金翻倍记录0次；严重亏损70%以上1次。最佳cao作记录：2004年，代客理财800万，cao作三个月，成交量5亿6千万，佣金收入112万，为客户净赚46万。方唯一正是用这笔佣金提成还清了父亲的钱。 张宏伟技术全面，精通波浪、形态、指标、均线、周期和参数使用的研究，有自己完善的趋势判断系统。股龄十二年，杠杆交易三年，成功率和收益率并重，习惯波段cao作。股市最高年收益800%；杠杆交易最高年收益1000%，爆仓一次，由做空所致，所以现在忌做空单。 方唯一看着两人优缺比较，禁不住悲从中来。如果和张宏伟比cao作收益率，那是小鸟啄老鹰，可听不可信。而且方唯一非常清楚，从短线买卖，提高到波段cao作，对于cao盘手来说是血迹斑斑后质的飞跃，这种飞跃的成功概率不足5%。方唯一无心用公司血汗钱，和客户资金去搭建飞跃的阶梯，让陈瓒预言成真，让张宏伟仰天长笑。 他思来想去，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继续发挥自己特长，频繁短线cao作，赚取手续费和买卖差价。他进行了估算，用3倍杠杆，每日买卖2次，不算盘面盈利，一年大约有140万手续费收入，只当放给张宏伟一个高利贷。 方唯一起身点燃一支烟，嘴里一字一韵，学着HN湘潭口音，很有伟人气势地吟诵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张宏伟，我将对你天天性sao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