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华歌黄金公司的大门敞开着,大开间里空无一人。方唯一并没有急于走进张宏伟的办公室,而是细细地环顾四周。奢华的装修、高档的办公家具都曾经让他嗤之以鼻,但此刻一想到,张宏伟这家已经颇有名气的黄金公司马上唾手可得,他禁不住开心地笑了。 方唯一坚决地收敛笑容,推开房门,看见张宏伟像只抽筋剔骨的扒鸡,软塌塌地瘫坐在老板椅上。昔日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心理崩溃后的眼神在布满胡茬的脸上折射出死人般的灰暗,让方唯一瞬间感受到张宏伟所散发出的寒冷与哀凉,痛苦和绝望。更让他吃惊的是,张宏伟的意志力竟是如此脆弱和不堪一击。 “决不能手软!机会不是把把有,该出手时就出手!”方唯一在心里提醒自己,隔着宽大的老板台,坐了下来。 “给我支烟。”张宏伟笨拙地点着,只抽了几口,便干咳起来。 “不会抽就别抽了。”方唯一说。 “你看黄金下面怎么走?”张宏伟问。 “现在走C浪下跌,你原来认为出现概率不大的走势,现在走出来了。” 张宏伟看着盘面,默默地点点头,两行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方唯一赶紧低下头,狠狠地吸着烟,躲避这尴尬而令人揪心的一幕。 然而他又抬起头,看着张宏伟用两个掌心抹擦流淌的泪水,毅然说道:“A浪下跌了187个美元,这将是C浪的最小跌幅,本轮黄金调整,每盎司黄金最少要跌到800美元。” 方唯一知道,这番话无疑宣判了张宏伟的死刑,因为黄金真要是跌到800,张宏伟香港帐户会全部爆仓,亿万身价将成为对昨日的美好记忆。但方唯一为了收购计划的实现,必须斩断张宏伟对后市行情的幻想。 张宏伟重重地叹着气,哀伤地说:“我这次可能挺不过去了,万一进去了,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帮我照顾好老婆孩子……”话还未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 方唯一同情地看着他,感到深深的惊愕。一时间,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巧取豪夺这些词汇在方唯一的脑子里翻腾着,折磨得他皱紧了双眉。方唯一最后把心一横,说出了在心里已经排练了一千遍的话:“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我有一个办法。” 面对张宏伟信任而依赖的目光,方唯一缓缓地说:“星期一,你立刻平掉香港帐户上的全部仓位,把剩余的3000多万调拨回来,同时把华歌黄金51%的股份无偿转让给我,一切危机就全部化解了。”方唯一快速地说完,居然还摊开双手,夸张地耸了耸肩,他心中暗暗称奇,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二”的举动。 张宏伟收敛了目光,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黄金盘面,沉默了半晌,问道:“你是怎么又偷到我密码的?” “无可奉告,但与赌徒合作这是必须的!”方唯一加重语气,他知道最后的攻坚战开始了。 “你还知道什么?” “我对你公司各项财务数据了如指掌。”方唯一说完这句话,真想给自己发个奖杯。 “你和郝丽惠勾结,我早看出来了,但没当回事,我觉着你们不会害我。” “你说的对,但我们如果不惊醒着点,有可能被你误伤。” “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无偿给你51%的股份?为什么给你股份就没事了?”在张宏伟的问话里,方唯一闻到了战斗的气息。 “如果我的客户现在提取存在你这的黄金、提取存在交易帐户里的资金,你怎么办?” 方唯一此时的愉悦之情超过了对他的同情,看着一直想吃掉自己的张宏伟,现在是如何被自己生吞活剥的,实在是件快事。方唯一想笑,他太想笑了,以至由于努力克制,嘴角神经有了痉挛的感觉。 “我把香港剩下的钱调回来,给他们就完了,你还能怎么样?”张宏伟说。 方唯一点燃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吸着,他知道,举起的枪,已经瞄准了很长时间,该扣动板机了。 “宏伟,如果我的客户发生集中挤兑,你们公司的客户闻讯后,也闹着要挤兑怎么办?你公司资本金够吗?据我所知,大概有400多万缺口吧?当然了,你卖车、卖房、拿出你全部家底,我想问题不大。但又何苦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呐?那是一败涂地、声名狼藉。只要你给我51%的股份,平掉香港帐户仓位,抽回资金,一切就会风平浪静,一切可以从头再来。难道我们这个行业赚钱还不够快吗?” 方唯一看着沉思中的张宏伟,知道这番话已经打动了他,继续说道:“而且我保证,只要华歌公司的经营决策权,利润你仍然拿大头。关键是你不适合当元帅,你没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但你是个很好的将军,这样我们兄弟的合作就会天衣无缝。可你如果非要干自己不擅长的事,其结果一定是尴尬和难堪。这个罪还是让我来替你受吧?” 张宏伟突然诈尸般的放声狂笑,笑得暗黄的脸上泛出了红晕,笑得浑身乱颤,笑得方唯一头皮发麻、不知所措,最后连方唯一也跟着笑起来,而且发出更响亮的朗声大笑,屋里展开了一场笑的竞赛。 两个人终于笑累了,纷纷咧着嘴,擦拭着流出的眼泪。 “你丫就是一个阴谋家!” “我是个战略家!” “我真没想到,你丫还憋着这个坏呐!” “我确实策划一段时间了,其实我也不想干了,是真的!但同志们又离不开我,矛盾啊!这也是痛苦。” 张宏伟又笑了起来, “别他妈傻笑了!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宏伟,每一次挫折,都是我们前进的动力,都会促使我们迈向更大的成功。”方唯一说着站起来,向张宏伟真诚地伸出右手。 “我不能再与你合作了。”此时张宏伟将头转向了巨大的玻璃幕墙,方唯一观察不到他的表情。
“为什么?你有什么条件提出来,我们可以商量。”方唯一准备做一些让步。 “我代客理财赔了1000万。” “那又怎么样?这些帐号我早看见了,你怕他们找你麻烦吗?我可以帮你摆平。” “我和他们签的是保本的理财协议,客户本金我是要全额包赔的。” “以谁的名义签的?” “用华歌黄金签的。” “干我们这行,做保本协议等于自杀,你他妈不知道吗?你公司有这个经营范围吗?”方唯一气急败坏地骂着。 “只有保本,才能分到日后赢利的八成。” “我们穷的时候都不做保本,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丫就是一只贪婪的猪。” 方唯一破口大骂,但张宏伟的脸始终没有扭过来。 “你对我公司真的了如指掌吗?”张宏伟仍然背对着方唯一。 方唯一无言以对。过了很久,他才说:“我可以借你500万,用你全部身家做抵押,调整好心态,只要做好了,很快可以打回来。” “打不回来了,全完了!唯一,哥们连累你了。”张宏伟转过脸痛苦地说。 “宏伟,没关系,我们一起想办法,可以解决的。”方唯一被自己的仗义打动了,他和张宏伟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相濡以沫的感觉了。 张宏伟摇着头说:“你知道,年初有个大户从我这买了6000多万的黄金,他没提货,也存在我这了……我,我私自把他金子卖了,拿钱去做杠杆交易,这次也赔了4000多万。” 张宏伟的话说完了,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唯有涌出的泪水不停地滑落。屋里死一样的静,方唯一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乌云遮蔽了太阳,室内忽然暗下来。方唯一想起了郝丽惠,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当他起身想出去给郝丽惠打电话时,又听到了张宏伟的声音:“郝丽惠不知道这事。黄金当初存在我个人的银行保管箱里,炒金帐号是我私下开的。我早知道她是你的卧底,你要想求证,我可以打开帐户让你看。”张宏伟边说,边在电脑上cao作着。 “客户手里有存单吗?” “有,盖着公司章呢!” “张浩知道这件事吗?” “我昨晚告诉他了。” “他说什么?” “当场就晕菜了,约下午见面谈。” 当方唯一看完4000多万巨亏的展示,万念俱灰地仰靠在椅子上。他看见天空中的乌云裂开了一道缝隙,耀眼的阳光直射出来,方唯一指着窗外,苦笑地对张宏伟说:“你看天上,那是上帝向我们眨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