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半月以后，新闻代替了旧闻，讨伐张宏伟的声音渐渐远去，远的连回音也迷失了。

    在一个浓阴飘雨的上午，方唯一来到海淀山后，那有一片肮脏的外地民工聚集区，他按图索骥地找到一座破败的院门前，伸头探望，正看见张宏伟从里面出来。他面容显得苍老和疲态，一件灰蓝色衬衫贴伏在身上，及至近前，方唯一才注意到他手中端着一个硕大的白瓷尿盆，让他稍感松弛的是上面扣着蓝盖。

    俩人短暂的对视，“你在这等着，我马上来。”说话间，他已朝着不远处的公厕匆匆走去。

    “附近有茶馆吗？”他对再次从院里出来的张宏伟问道。

    “不喝茶，快打车去饭馆，吃红烧小黄鱼、手拨笋。”张宏伟嗷嗷的叫着，眼里有了亮光，方唯一无奈地笑了。

    他们刚进饭馆坐定，张宏伟就拿出一沓厚厚的交割单递给方唯一。“看看我这半个多月的战绩！”

    方唯一仔细地看着，张宏伟狼吞虎咽地吃着。

    “你这么长时间就没睡觉？”交割单上记录的时间，不分昼夜，早晚兼有，这让方唯一大为震惊。

    “起始入金10万，你再看看现在的帐户金额。”张宏伟头也不抬地说。

    “56万！我靠，你半个多月就翻了5倍！”

    “牛逼吗？”

    “你简直就是活畜类！”

    “唯一，10万太少，那是我妈帮我还债的，我得还给她。你帮我找几百万，上千万最好，等我还清了债，咱俩还一块干，你当老大。”张宏伟已经停下筷子，注视着他。

    “你的事完了吗？”方唯一岔开话题。

    “哪有个完啊！其他的政府全查清了没问题，关键是将近8000万的债务。我和每一个债主签定了偿还协议，所以才没人告我。但我以后的日子，就剩下还债了！不甘心啊！唯一，帮我找点钱吧。”

    “宏伟，我帮不了你，我要走了。”

    “你说什么？”

    “我要移民了，16号去加拿大，今天是来和你告别的。”

    “今儿是几号？”

    “9月10号。”方唯一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将头转向了窗外。雨后初晴，阳光格外灿烂。

    “你丫不是个战士，就是一胆小鬼，是不是让我的事给你吓着了？”张宏伟转过脸僵硬地说。

    “07年10月，我去了澳门赌场，几个小时我在里面翻了5倍，几分钟就连本带利输了个精光。在赌场门口，我就决定让陈瓒去办投资移民了。”方唯一说。

    “你的公司呢？”

    “股份已经半送半卖，给手下的兄弟们了。”

    “咱俩一起干了两年，我完蛋了，你要走了，没想到会是这样。唯一，跟我说句实话，好好的公司，你为什么不干了？”

    “怎么说呢？从小我就渴望成为一个英雄，在哪都是最牛逼的，不可战胜的，我崇拜斗争。就像我们之间的较量、算计，是只为了钱吗？还不是想一争长短。快到不惑之年了，在这个英雄的迷局里，我感到累了，腻了，我想出局了。你丫一个人在这里转悠吧。”

    方唯一说完，盯着沉默不语的张宏伟不再说话。突然看见邵真走到桌前，阴沉着脸，扔下一把车钥匙，速速地离去了。

    “你老婆怎么来了？”

    “我昨天告诉她的，今和你在这吃饭，让她办完事，把车给我送过来。”

    “你的车不是抵债了吗？”

    “这是原来那辆老捷达，债主发善心，让我留着代步用。我现在发现什么都是老的好。”张宏伟说着举起酒杯，“来，唯一，干了，算我为你送行！去过你淡静的生活吧，我被巨额外债判的是无期的刑期。”两个人豪爽地一饮而尽，却都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心酸。

    “你去哪？我送你。”张宏伟说着，两人来到路边，坐进那辆白色的老捷达。

    张宏伟打开录音机，一首熟悉的老歌回响在狭小的空间里，他轻轻合唱着：“那一段骑机车的往事，享受着速度享受着友情，享受创作享受共同的未来，生活是如此的自由。”

    “听过吧？”张宏伟直视前方，面无表情地问。

    “马兆骏的，《那年我们十九岁》。”

    “一盘带子，就这一首。不知道怎么了，现在就喜欢听这歌，一听就进去。”

    “那一段骑机车的往事，随着周遭一直在改变。你对未来还要祈求些什么？将来有天我们会变老。”方唯一和张宏伟一人一段忘乎所以地唱着。

    “渡过高山和海洋，岁月就此流过在眼前。还记得我们偷偷摸摸学抽烟，那年我们十九岁。”

    “经过风霜和磨练，如今谁也无法再改变。还记得我们一起许下心愿，那年我们十九岁。”

    他们摇下车窗，眼中空无一物，肆无忌惮声嘶力竭地嘶喊着，仿佛想用高亢的喊声去劈开时间的缝隙，回到从前，回到十九岁。

    “随着时间的变迁，是否应该勇敢的面对。别再用一些安慰自己的谎言，再次欺骗你……”方唯一突然感到了鼻酸眼热，声音也哽噎住了，侧目宏伟早已是任泪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