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白道(四)
夏克明按着牛守礼短信上的指示,进了体育馆的大门,向左转再向右,一幢坐北朝南两层高的古铜色仿旧木楼出现在眼前。门前空地孤零零地停着辆黑色奔驰,挡风玻璃上贴着套红白底的通行证,两个醒目惹眼的红字:警备,让人感到莫名的威慑。 他走进自动双开玻璃门,穿着旗袍的小女孩笑盈盈地迎上来。 “先生,您的会员卡。” 夏克明还未答话,几米外一个穿着黑西装、戴眼镜的男人朝小女孩摆摆手,已快步到近前。 “您是夏先生?” 木楼的进深在出乎意料中延伸,夏克明跟在他身后,经过一间间颇为豪气粗犷寂静无人的木屋向最深处走去。 眼镜男为他轻挑珠帘,屋内光照充足明亮,一个大头宽脸的高大男人坐在三人长沙发正中,此时他已起身,厚嘴唇绽出热情的笑。 “夏老弟,夏老弟吧?” 夏克明握住他宽厚的胖手,恍惚觉着牛守礼的声音似曾相识。他竟一时语障,努力回忆搜索中,望着牛守礼浮着一层腻腻油光的肥脸。 “牛总,我先出去了。” 牛守礼并没搭理眼镜男,另一只手拍着夏克明的肩膀,笑脸更加灿烂。 “牛总。”夏克明也随之叫了一声。 “什么总?太外道!看得起我就叫声牛哥,要不然叫守礼也行,咱们既是邻居,我就把你当小老弟了。” “高攀了,牛哥。” 牛守礼连连答应着,夏克明在他的推让下坐在单人沙发上。 “牛总点菜吗?”刚才的小女孩撩开珠帘问道。 “随便吃点,弄些清淡的?”夏克明对牛守礼询问的目光点点头。 “都不是外人,你看着搭配,来个硬菜,别忘了我的最爱——莴笋叶蘸大酱。把普洱茶拿来。”女孩听了牛总的吩咐,转身落下珠帘走了。 夏克明望着落地窗外的一洼池塘,几片硕大的荷叶在正午的阳光下有些颓了。 “怎么样?我这小天地还凑合?” “真是闹中取静,这会所是您开的?”夏克明问。 “不是我的,胜似我的。”牛守礼卖着关子,沉重的上身压着沙发靠垫,向后努力舒展着腰背。 “我是开发公司的,体制内的人,比不了你老弟金融大鳄,听我家老太太说了:你是个大孝子,给你妈买了个三室两厅。你妈还说你是点石成金,买什么,什么涨,你老弟身不动膀不摇,敲敲电脑钞票打脸,佩服!” 夏克明虽然觉着牛总有点虚头巴脑,但说话待人却让他很舒服。 “说真的,我特喜欢和你这种有本事的年轻人交朋友,特别仰慕像你这样有真功夫的人。不是恭维你,我也犯不着恭维你,咱这社会太不珍惜人才,上次你建议我出货,让我躲过了这轮股票大跌,虽然没挣钱,但少赔多少钱?少赔就是赚,对吧?” 夏克明觉着自己的脸开始发烫,担心这么聊下去有点吃不消。不过这牛总倒是蛮有良心的,自己没当一回事早忘了,他倒记挂在心上。 女孩端着红漆托盘进来,跪在茶几旁摆上几样精致的小菜。 “我一般不喝酒也忘了帮你要酒,喝什么自己要,啤酒:爱尔兰黑啤、嘉士伯、百威;白酒:茅台、五粮液;红酒有勃艮第、波尔多各大名庄的。” 夏克明连连摆手。 “说啊!叫我牛哥,就不许见外!喝什么?”急得牛总把刚拿起的筷子拍在桌上。 “我也喝茶吧!”夏克明说。 “好选择!”牛总欢喜地忍不住直拍夏克明的肩膀,又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囊子说,“品品我的:2000年的树龄——巴达山古树独树饼。比金子还贵,喝下去清热、消暑、解毒、化食、去肥腻、利水、通便、祛风解表、止咳生津、益力气、延年益寿。” 夏克明忍不住大笑,心想这个牛总真是个牛蛋,不上天桥说段儿贯口真是可惜了。 “哥哥口才还凑合吧?我们这些人都是嘴把式,几十年如一日陪人吃饭练出来的口贩子,不像你是真材实料。” 夏克明实在消受不了如此无私的妄自菲薄颂扬别人,逼得他连连摇头摆脑。 女孩又缓缓跪在茶几前,为两人各端上一大盅红烧梅花参,参肥嘟嘟的,通体色泽红亮,长着梅花瓣状的rou刺,放在黄金盅的白色托盘里配上百灵菇和翠油菜煞是好看。 “你是怎么看出股市要跌的?有消息吗?”牛总嘴里清脆有声地嚼着油菜。 “我不看报纸、不听广播,只需要一台电脑,判断涨跌凭波浪分析。” “什么是波浪分析?” 夏克明放下筷子,想了想说:“把连续的K线图看成是起起伏伏的海浪,根据海浪波动的运行规律,预测未来走势的涨跌。” “听着有点玄乎,大家都会了这波浪分析,不是人人都能赚钱了吗?”牛总说。
夏克明笑了。 “我外行,不懂啊!瞎问。”牛总说。 “波浪分析是美国人艾略特发明的。但有点像咱们的中医,或易经,主要看个人的天分与这门学问的缘分。一张K线图摆在几个人的眼前,就会得出几种不同的分析结论,但只有一种判断是对的……” “看错了赔钱,看对了赚钱?” 夏克明咬下段梅花参,油腻香滑入口即化。 “你总能看对吗?”牛总问。 “说实话,是不是太骄傲了?” “老弟,哥哥真为你高兴。但你怎么就能看对呢?这不成特异功能了?” “不敢说次次对,但十次对八次就了不得了,是不是?” “敢情!老弟这都是心血堆积起来的见识,但股市要天天跌,你再会分析也赚不到钱啊?” “我主要做黄金杠杆交易,熊市里不碰股票。” “哎呀!更了不得了,再给哥哥好好上堂课。”牛总的虔诚好学足以让他感动。夏克明滔滔不绝地说着,意识驰疾如电,但大脑的一角却清晰地告诉他:遇到这样的捧杀,你就变成了弱智。 当他们站在门前双手紧握依依惜别的时候,牛总发表着最后的感慨:“咱俩老妈一楼住着,居然没见过面,想想都让人惭愧。老弟,牛哥多说一句,你别介意,以后常回家看看老太太,光有物质是不够的,她们还需要精神的慰藉。老人养育我们不容易,咱中国人就讲个孝道,我对老太太的原则是百依百顺。” 牛总一坨一坨的硬道理,砸得夏克明勉强点头。说话间,被他强让进楼前的黑色奔驰。 奔驰驶进人车拥挤的街道,骤然间警笛大作。眼镜男打开警用电喇叭,“靠边!说你呢!” 眼镜男的声音听起来粗粝彪悍。夏克明不禁油然生起对自己的敬意,他撩开白纱帘,看见车窗外众人愤怒的目光,一张张嘴冲着他对口型:傻逼!臭傻逼! 夏克明赶紧垂手低头,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糗事。他想到牛总天天拉着警笛招摇过市,不能不倍感敬佩,这是怎样坚如磐石的心理素质才能对别人的憎恨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