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记忆碎片(四)
哭泣声越来越远,远得仿佛直追往昔。那是一个男孩撕心裂肺充满仇恨的哭声,孩子的影像始终模模糊糊,眼前一只巨大鞋底的特写,大脚迎面踹来,孩子摔倒的瞬间,他的脑袋撞到破旧的灰墙上。旁侧的木门和嵌着的玻璃发出“嗡嗡”的轰鸣。 血红激荡着热烈的暴力,却让夏克明感到放松与安慰,电梯是血红的,公寓的门厅、地面都是血红的,天空是血红的,周遭的一切都在血红里荡漾。 夏克明的意识脱身一闪,向上飞升,如空中飘浮的灵,揪心地看着自己的rou身蜷缩在地面上抽搐战栗。 “救救他!帮帮他!”空中的灵苦苦地哀求人们。 人们不为所动,露出厌恶惊慌的惧色,错乱失态中,有人挨近前撇着嘴看着rou身和斑斑血迹。时隔良久,一个老头终于拨打了手机…… 救护车高低交错的“嘟嘟”声呼啸而至,在白大褂和众人拥到rou身跟前时,灵也闪回了rou身。 夏克明拼尽全力反抗七手八脚的拉抬,哪怕最微弱的反抗都让他们丑态百出,笑!夏克明实在想笑,发出得意忘形的大喊:“现在还没崩溃过的都是大傻逼!” 确实喊了,声嘶力竭地喊过了,嘴还是大张着的,但人们没有任何反应?是自己从未发出声音?还是他们都耳聋了?只有心听到了。 再喊!再喊!夏克明肯定自己张着嘴用尽全部的气力嘶喊,眼前多了些像定格一样丑陋模糊的脸。须臾间,他们开始晃来晃去,对他指指点点。突然,夏克明连鼻带嘴都被罩子扣住,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突地漆黑一片,思维出现了断层,但好像电路片刻就接通了,思维的照明又被点亮,他暗想这些麻木不仁的大傻逼肯定是没救了。不管他们了,管也管不了,夏克明闭上眼自顾自地睡了。 虚幻和现实的片子被反复剪辑,夏克明的瞳孔触刺到一束强光。很远的地方,像是从冰河之下传来一个声音:“叫什么?” 他缓慢地思考着,这是谁?问谁呢? “叫什么?” 夏克明努力半睁开眼。 “问你叫什么?” 干黏的唾液使他张不开嘴。 夏克明忍着双唇撕裂的痛感,嘴里咕噜了两下,“哪吒。” 模糊的面容忽地被长焦拉远了,凝结成一个黑点,耳边嘈杂的声音令人烦躁,喉头痉挛想吐。 “好好想想,你叫什么名字?” “哪吒。”模糊的视线中,大壳帽、男人的脸。 “你父母呢?” “我早把rou身还给他们了。” 片子又断了,屏幕上“吱吱”地投影出白花花的空镜头,谁把这段儿裁掉了?下面怎么剪辑?没人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片子又接上了,接上就能看,好看不好看无所谓,乏味的人生烂片多如尘埃,和他们相比,我这部掐头去尾地放映出来也叫精彩。 芬芳,清凉的芬芳充盈袭来,然后世界颠倒过来,屏幕上出现一张颠倒的脸——秀丽漂亮的女人脸,一点都不虚,如此得悦目清晰,天使的白色帽子,白得耀眼,又有耀眼的光束刺他的眼。 有人在急切地叫他:“夏克明!夏克明!” 下流的叫声居然使魂魄开始苏醒,他恼怒地张开眼,看见正探头探脑俯身过来的曹剑。 “你认识他吗?”女大夫轻柔亲昵的声音,她那张漂亮的脸又颠倒地映入眼帘。 夏克明微微点头,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怕女大夫看不清,更加使劲地点点头。 “他是谁?”女大夫问。 夏克明痴痴地看着女大夫,怀疑她是米安琪假扮的,特别是声音,极度酷似。他直愣愣地问:“你多大了?” 曹剑在他眼前露出下流的笑容,让他很不愉快。
“他叫什么名字?”女大夫的声音真好听。曹剑的笑容真下流。 “他叫下流坯。”夏克明严肃地说。 曹剑下流的笑脸消失了。 “大夫,他认识我。我们是哥们儿。”曹剑下流的声音越来越远。 夏克明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天刚擦黑儿,路灯扑闪着泡眼全亮了。坐在曹剑的车里,夏克明抬起裹着白纱布的左手试着动了动,撕裂的痛顺着胳膊像电流一样突袭上来。他木讷地吸了口烟,冲窗外喷出烟雾,徐徐晚风中,一团淡蓝色舒卷飘散。 “你丫太吓人了,有什么想不开的跟哥们儿说说。连手掌带腕子缝了十多针,万一要废了呢?下午连慈安精神病医院的管片儿民警都来啦,跟我问这问那,最后还在笔录上签了个名。”曹剑说着瞥了他一眼。 “我刚才在精神病医院?怪不得那女大夫老问我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谁他妈把我当精神病送那儿了?” “她给你打了一针,你就睡了大半天。下周,她还让你来做检查呢。” “我没病,查个屁!”夏克明盯着后视镜中——一张阴郁惨白的脸。 “你怎么来了?”夏克明忽然问。 “管片儿警察拿着你的手机,按着你的通话记录联系,我一听就赶过来了。吓死了,手还疼吗?” “你丫这一问,立刻钻心得疼。臭嘴!”夏克明皱紧了眉头。 “回去按时吃药,吃药时闭上眼,漂亮的女大夫正喂你呢,噢……乖,张开嘴,擦擦哈喇子……” 脚下鼓鼓囊囊蓝色的布袋裂着大嘴。夏克明拎起来透过车窗拽了出去,随着“啪”的一声落地,包装呆板的盒盒袋袋抛散到漆黑的柏油路上,后面疾驰而过的车轮将其碾压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