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玄幻小说 - 东方悱夜谭在线阅读 - 第十八章 王权

第十八章 王权

    绽放的紫藤缠绕着庭园大理石支柱,藤蔓攀上方石柱的镂空浮雕,这些雕刻在长廊石柱上的浮雕描绘着一个怪异的世界:能够展翅飞翔的鱼,生着蝶翼的鸟儿或是与行人侃侃而谈的野兽。擎天的古树粗壮的枝干盘绕在长廊上空,繁密的叶片织成厚厚的绒毯,却又允许光穿透下来。其中两棵笔直的巨树之间,几根老藤连接着树干,成为天然的长椅,足以容纳数名成年人并列而坐。

    “小姐,快出来吧,我知道你在。”佣人打扮的金发姑娘在庭园中喊道。小女孩从树丛中探出身子,轻盈地跳下老藤长椅向那姑娘快步跑去,腋下夹着一本硬面厚书。金发姑娘弯腰抱起跑来的小女孩,向长廊外走去。庭园草丛中盛开各色花卉,阵阵香气刺得鼻子发痒,小女孩贴着姑娘的手臂,抱着怀中的大书。

    “梦子jiejie……”小女孩轻声唤道,金发姑娘微笑着应声,笑得亲切。

    爱丽丝醒来,视线朦胧地望着陌生的木制梁顶,完全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她坐起身见魔理沙靠在墙角脸埋在双臂中,呼吸沉而缓慢。害怕惊醒她,爱丽丝小心扶着地板站起来,摇晃着向门边走去,谁料刚走一步,脚下便发软,爱丽丝跌到在地。

    “你……醒了啊,在做什么?”魔理沙揉着眼睛问,显然是被她吵到了。她再次想爬起来,双腿却不听使唤。

    “你倒是好好休息,也不妄我费那么多心力把你拖来这里。”魔理沙半是埋怨半是玩笑地说,走过去将她扶回铺位,然后面对窗子坐下,倚着背后的墙壁。

    “这里是……迷途竹林……永远亭?”爱丽丝犹豫着问道,她的记忆回到博丽的阴暗房间,充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捂住嘴巴强抑涌上喉咙的恶心感,心口绞痛难忍。

    “灵梦……她怎么样了?”爱丽丝急切地问道,眼泪不由自主流下,也不知是心痛还是血味所致。

    “灵梦需要安静和照料。”魔理沙简单回答“不过你放心,灵梦的命可是很硬的,尤其是涉及钱的问题。”

    “你说……钱?”爱丽丝不解地问。

    “对呀,我对她说若是醒不过来,她十几年的积蓄便是我的了。”魔理沙望着天花板说道“以她的性子,定不会白白放过,为保险起见,我决定把钱袋也放在她床边。”

    “你……好过分……”爱丽丝竟不知该如何说。

    “骗你的。”魔理沙扭头冲她微微笑道“灵梦一定会好起来的,因为她可是博丽巫女。说到底,之前真的多亏了你呢。”

    “是我差点害死她。”爱丽丝说着,眼泪再无法止住“魔兽紧追的时候,我竟然选择逃避,我……”

    “我竟然想要靠驻守一地来击退魔兽群,真是傻得无可救药!”爱丽丝掩面而泣,大声说道。

    “别这样,爱丽丝。”魔理沙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也是尽力了,这样就够了。”

    “其实,真正错的是我啊……”魔理沙苦笑道“终究是我没能拦得住那恶魔才造成了如此事态。”

    文扶着木栏走出河童的医馆,今天她换下破碎的衬衣,穿上红枫装饰的族服。羽立跟在她身后,却是一脸忧容。她刚刚陪文去探望还在昏迷的椛,文只是靠着门框,右手扶在窗上,指甲刮擦着玻璃发出轻微的刺耳声音,远远望着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椛以及周围精密的魔导仪。一路上,文一句话也不说,冷冰冰的表情和往常开朗爱笑的她相比简直变了个人。羽立一直尝试着同她聊天,但文总是心不在焉地听着,羽立慢慢地便不再说什么。她陪着文穿过医馆的花园,希望文能借此散心。在穿过大门时,羽立见有人快步跑来,细看去来人头戴太阳帽和护镜,身后背着鼓囊囊的背包。

    “荷取,你这是干什么?”羽立望着面前气喘吁吁的河童女孩问道。

    “你们这是要去哪?”荷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椛……怎么样了?”

    “椛她……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醒来。”羽立边说边向一旁的文瞥去,文只是沉默地站着“听大夫说她已无性命之忧。”

    “这样啊……她没事就好……”荷取焦急的神情这才稍稍有所平复“昨天我本想来的,谁知这一带有卫兵看守不许进入。”

    “现在天狗驻扎在河童城寨,有些时候难免过于谨慎。”羽立说道“非常时期我们也都要小心些的好。”

    “我知道,我知道。”荷取摆摆手说“我不会贸然行事的,放心好啦。你们要去哪里?”

    “只是出去随便走走。”羽立回答。

    荷取先是向医馆处望去,而后对羽立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

    羽立和荷取搀着一瘸一拐的文走上大街,又转向路边一条小巷,荷取在一间不起眼的二层酒馆停下脚步。

    “大叔,我要一个包间,还有吗?”荷取站在在门口向里喊道。

    “你来得挺早啊,丫头。”干瘦黝黑的酒馆老板摇摇晃晃走出房间,手中还提着酒壶,一看便知还在宿醉中。

    “大叔,最近只是异变造成长夜吧,若是平常现在早就上工了。”荷取立刻回答。

    “去,自己去,楼上有的是,这年头异变多得像老鼠……呃……”老板打了个酒嗝,羽立不觉后退两步“还让不让小本生意人活了。”

    “您原来在纠结这些。”荷取一副不满的样子“我要点白酒和小菜。”

    “好,好,就在这儿等着。”老板摇晃着向厨房走去“省得我再送上楼去。”

    “大叔是个好人,我也多亏他平日照顾,只是有酗酒的毛病,请别介意。”荷取无奈地冲羽立和文耸耸肩道。

    “没……没关系……”羽立笑笑说道。

    “待会我有事同你们商量……哦,谢谢您……”荷取顺手接过酒馆老板端来的托盘“等等,只有花生和咸豆子吗?”

    “现在的境况能省就省省吧,况且你还赊着好几顿饭钱。”老板拿起一壶新酒,猛灌一口。

    “我都说一定还上,不然可以用我的机器抵,要什么功能您自己说啦。”荷取按着柜台说。

    “算了吧,我还想多喝几天酒咧。”老板说着又走进厨房,端出几碟冷荤以及一碟切片黄瓜放在荷取的托盘上。

    “好好谈生意,赶快把钱填上……”酒鬼又提壶喝上好一大口。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啦。”荷取边笑着说边挥手示意两人跟上。三人走向二层内侧房间,进去后荷取忙将门栓住。

    “你要跟我们说什么?”羽立小心扶着文坐下,便问荷取道。

    “昨天清晨异变开始,我便在追踪那团紫云。”荷取说着将羽立的酒杯倒满,再给文沏上茶。

    “给我换成酒吧,荷取。”文开口道,声音颇轻,似有几分虚弱。

    “你的身体现在喝酒不好吧……”荷取看看文,又看看羽立。

    “没事的,荷取。文既然说了,少喝点也无大碍。”羽立说。荷取便将文的杯子换上小半杯烈酒。

    “是这样的,我的仪器扫描显示那是来自虚空的通道。”荷取坐下来问道。

    “通道……怎么会发生爆炸?”羽立道。

    “最初我是也这么认为,但你不觉得奇怪吗,尤其是这样。”荷取掏着背包,从中取出一台大个头魔导机器,四方形状,顶着折叠在后的圆盘部件。

    “你的背包一直都装着这些东西?”羽立一时瞠目结舌地望着那大家伙。

    “来看看这个。”荷取旋着机器旋钮,将显像端图像一张张向前调动,最后停在一张团状图像前。

    “这是扫描到的紫云,呈现出分层。”仪器显现团块缝隙中一圈圈螺纹,荷取指向团块中心“而这里的空洞,却没有任何能量释放。”

    “这些螺纹是标示层次远近的,那么中心又是什么呢?”荷取拖着脸颊看着仪器。

    “你是说有人打开了异界的通道,而这团云朵正是溢出虚空的东西?”羽立问道“虚空由紫管理,能动用虚空就是说……紫与外来者有联系!”

    “或者是虚空中出事了。”文补充道,端起杯子啜饮一小口。

    “那么大结界也有威胁。”羽立说道。

    “这正是我害怕的,河童上层不允许此事外露。”荷取双手托着下颏说“这件事或许会动摇目前看似已经稳定下来的关系链条,不可小觑。”

    “我们今天正想求见大天狗们,若是他们肯见我们,我会把这些也汇报他们。”羽立说道“总需要有人去探明情况。”

    “若是他们肯信的话……”文在一旁说,将杯中的酒喝下,又自己斟满。

    “文,你喝得太多身体会受不了的。”羽立伸手想要夺过她的杯子。

    “没关系,今天我想多喝点,天狗一族本不就酒量不小吗?”文低头笑着说。

    “可是,文……”羽立还没说完,文已将满杯烈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走出小酒馆时,文有几分醉意,原本因伤而不稳的脚步变得更加踉跄,羽立想扶她回医馆休息,文却轻推开她的手,独自摇摇晃晃向前走去。街风渐起,落木潇潇。

    “影晃倾杯形相错,临风曼袖叙陈年……”羽立听到文喃喃念道“秋寒枯叶残红醉,谁记初霖宴噪蝉……”

    天狗驻扎在河童城寨的东侧,难民营、军营和文所在的医馆都在这片区域。原本的天魔宫本是大天狗们的宫阙,两千五百年前由摆脱燔燎妖国的天狗先人所建造,当年军师雷天狗氏灵鸠伊凛辅佐王裔坐上国主之位,称天魔,伊凛则官拜宰相。如今天魔宫虽已被毁,但大天狗所居的营地却依然维持着往日姿态。异乡黑夜点缀盏盏红灯,俨然一副太平之相。

    羽立和文身穿白色枫纹的文官长袍,向军营大帐走去,两名禁军守卫立在栅栏外,见两人走来立刻拔刀在手,拦住去路。

    “两位大人,我们是隶属哨兵部的文官,请大人通报我主,下官有要事启奏。”羽立上前行礼道。

    “我主刚刚安顿,不得惊扰。”守卫干脆地回绝了她。

    “大人,此事事关重大,劳烦大人通融。”羽立再次恳求道。

    “这点银钱是请大人喝酒的,请大人笑纳。”文走上将一个鼓鼓的布囊塞给守卫,守卫拿在手里颠了颠。

    “好吧,两位在此等候。”禁军侍卫穿过栅栏走进大帐。

    “文,谢谢你。”羽立小声说道,拉她背对着栅栏“不过你手头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那是昨日出行时随身的钱袋,我都给了他。”文答道“总之先救急再说吧。”

    “两位,我主准许觐见。”侍卫在栅栏门口喊道。

    “大人,万分感谢。”羽立向那侍卫行礼谢道,然后同文一起走向大帐,由于官服礼制,文不得不穿着木履,脚步更显蹒跚。

    大帐之中点着十数支烛台,有两层纱幕隔在天魔主与两人之间。两人虽不是第一次觐见,但也有数百年未踏足王宫,所幸入朝礼制还记得。她们曾在入役哨兵时受王册封官职,那也是在百米开外。天魔主坐在长榻上,布下一道纱幕,接着是一女子坐着太师椅,再布设一道,透过薄纱幕能看到女子白发白袍,姿丽端庄。

    “下官拜见我主,我主万岁!”羽立和文轻提长袍,以跽礼向天魔主伏拜,而后坐直身子。白发女子起身,先向主上弯腰行礼,而后转身面对下面两人。

    “两位请说。”女子说道,声音沉稳。

    “启禀宰相大人,我们请求派出军队调查此次异变。”文说道。

    “当下情形尚不能自保,要如何派军?”伊凛反问道。

    “大人,我们从朋友那得知异变来源于虚空。”羽立说道,从长袍中取出一卷纸张并将它展开。

    “这是什么?”伊凛靠近过来,隔着纱幕注视着羽立捧在手中的图画。

    “这是异变发生前紫云构造,经过透视扫描。”羽立答道“此图所示紫云通往虚空。”

    “你们与河童有往来?”天魔主突然问道。

    “回禀我主,我们与那位河童朋友是发小。”羽立回答。

    “我族暂驻河童地界,根基不稳,若是有人另有所图,必会重创我族元气。”天魔主说道。

    “我主,您是怀疑我们图谋不轨吗?”羽立问道。

    “不,或许你们只是被人利用也未可知。”天魔主道。

    “我主,我敢担保荷取不会这样做!”羽立说道,情绪稍有激动。

    “担保?人心难测。”

    “可是……”羽立的表情有些困惑。

    “我主,也许此事应当细查再作定夺。”伊凛向天魔主谏道。

    “当下以我族未来大计为上,除此之外凡事与我族无关。”天魔主说道。

    “我主,下官曾是隶属巡山哨兵队伍的文官。”文再次伏拜国主,说道“巡山哨兵已在我族城寨崩塌时受到异族袭击,数十人惨遭屠戮……几近覆灭。”

    “我已有耳闻,深表遗憾。”伊凛对文说道,羽立不安地向文瞥去。

    “巡山哨兵仅担任预警,却仍不弃我族故土……”文伏身在地,声音似齿间流出“下官亦在其中,自明其形势。”

    “下官从异族人口中得知他们将对神灵出手。”文突然提高音量“此事涉及我族信仰,对世间诸族皆有威胁,我主三思!”

    “启禀我主,此图显示虚空,而虚空由大贤者执掌,若虚空有变,危及我族也是时间问题。”羽立也伏身说道。

    “宰相意下如何?”天魔主面向伊凛问道。

    “回禀我主,两人所说俱有其理,只是以我族当下之力难以承担。”伊凛答道。

    “天下之大,并非我一族,也无须我一族独揽。”天魔主说道。

    “我主,天狗本是妖族最大一支,亦是最有威信,若我族无所举动,妖族则皆置身事外,况妖族本在诸族中占据大席,虽投奔他乡却未伤及军力,我族此次无意反攻,只怕再无翻身希望了。”羽立伏地说道。

    “姑且不论此事可信与否有待考证,我族无须立即发兵,即便发兵也未必是异族对手。”天魔主道。

    “我主圣明,昨日城中混乱之时,精锐禁军并未与异族交手,而留下哨兵阻挡百倍敌寇。”文大声说道。羽立猛然一惊,向她看去。

    “我族城池将倾,大军主力却未动一兵一卒,何以御敌?”

    “你是说孤袒护禁军而调兵无谋?”天魔主问道。

    “下官不敢。”文伏地道。

    “放肆!”天魔主怒道“孤御用军力岂是尔等所能诽议!分明是尔等人臣不满于孤而意欲挑拨是非!”

    “我主息怒,下官并无此意,文尚未摆脱浩劫阴影,故而言词激烈,无意冲撞我主,我主开恩!”羽立忙向天魔主请罪道。

    “我主息怒,我主贵为天魔,无须为下等小官动怒。”伊凛道“还望我主宽容。”

    “好吧,既然宰相求情,孤便留尔等一条贱命。”天魔主从榻上站起来“死罪可免,但尔等小官狂言无忌,妄议朝政,如若不予罪责,国法何在!”

    “侍卫!”天魔主一声令下,几名禁军守卫走进大帐,站在两人身后。

    “赐鞭刑二十以示惩戒。”天魔主命令道“自今日起永不许涉足朝议。”

    “我主,文旧伤未愈实在不能再受此刑,求我主仁慈往开一面!”羽立伏身跪地乞求道。

    “罪者当罚,否则置我法于何地。”天魔主道。

    “下官愿替她承受,求我主开恩!”羽立大声喊道。

    “既如此,孤准许。”天魔主即刻道。

    “不行,羽立,不要!”文被两名守卫紧紧按住,拼命挣扎。另一名守卫走上前抽出腰间的铁鳞策狼鞭。

    “下官拜谢我主恩典!”羽立伏地喊道,马尾遮挡在她的脸颊上,天魔主起身离开。

    守卫从栅栏门内将两人推了出去,重重摔倒在石板地上。文忙爬起来摇晃着去扶倒地的羽立,慌乱间跌坐在她身旁。羽立脸色苍白,遍体鳞伤,血红鞭痕透过撕破的长袍清晰可见。文跪坐在地上,抱起不住颤抖的羽立。

    “为什么……羽立,本应是我……”文凌乱的黑发下,声音含糊不清“为什么……你要……”

    “没关系,文。”羽立头靠在她肩上,气若游丝“也许……我们的确该……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