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广陵止息
两人饮酒相谈,越发惺惺相惜。帅世渊博览群书,帅家藏书虽远不及影盟丰厚,但也有许多奇巧之长是秦万年所不知的。 两人谈古论今,帅世渊又不时说一些草原见闻,聊得十分投机。 “因为担心影盟捕杀,我帅家一直隐居突厥。大唐灭了*厥后,担心影盟也在那发展,便举族迁往高昌。但是近年来大唐有向西用兵的趋势,族中长辈为防不测,派我前来于阗查看,是否有适合迁居之处。” “你们两家都要迁居?”秦万年向对面示意了一下。 “那倒没有,卿氏一脉只是想隐居不出。*厥虽然被灭,那里却依然地广人稀,对他们影响不大。我本是独自出行,无奈无双非要跟来。”帅世渊耸了一下肩,抿了口酒。 “哼,还不是为了保护你?家学渊博,却偏偏不会武功。路上遇到多少劫匪?不都是被我打跑的?”卿无双不满地开口。 帅世渊无奈地看着秦万年,秦万年也会心一笑。两人身无长物,劫匪恐怕大多是冲着卿无双来的。 “我认为帅兄该当迁居,但并非到于阗,而是回中原。”秦万年真诚地看着帅世渊,“其实你们最大的危险恰恰是将影盟的信息代代相传,若你等只传承技艺,对影盟又有什么威胁呢?帅氏已更迭数代,背叛影盟与当前帅氏又有什么关系呢?” “秦兄之言,我必会认真考虑。”帅世渊正色道。 “秦兄既然不是躲避捕杀,为何来这于阗?”卿无双忽然问道。 秦万年一笑,答道:“我刚随大唐代国公李靖征伐吐谷浑,如今吐谷浑应已是大唐藩国。当今大唐天子和储君俱是人杰,必有如汉朝般经略西域之雄心。我便想在西域欲作踏勘,或能效仿甘延寿、陈汤,博一个马上封侯。” 帅世渊讶然道:“秦兄离了影盟,竟想出世?” “自然!”秦万年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 “我一直觉得,历史是黑暗的。而阴影之中的卫道士和开疆拓土的猛士,是黑暗中最耀眼的光芒。既然被赶出了阴影,不如去搏一个封狼居胥!” “我跨过于阗的河流,犹见班超单骑纵横; 我远望极西的阗池,犹见壮侯厉兵秣马。 我登临过的巍巍险关,曾让胡人踌躇不前; 我驰骋过的关外草原,曾有匈奴哭号不绝。” “先辈的英武可以永世缅怀,先辈的誓言却需要我等实践。我必要让四夷知晓,那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饶是帅世渊从容闲雅,一时也被激得热血沸腾,索性抱起酒坛与秦万年一碰,酒水大口吞下。 卿无双起身离座,指了指秦万年身边的瑶筝,问道:“我为你二人抚琴一曲如何?” 秦万年欣然同意,从中取出半月剑,将瑶筝拿给卿无双。 帅世渊看见半月剑,大感兴趣,正要发问,却听卿无双一声埋怨:“你这筝弦多久没有校准了?” 秦万年这才想起,这瑶筝自己只用来藏剑,还从未弹过,不知是否能用。 却见卿无双几番拨弄,把音试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你这筝老用来藏剑,居然还没坏,材质倒也不差。” 秦万年苦笑不已,却听一个低沉的琴音乍现,随后琴声缓缓,从容平静。 渐渐地,从容地琴音中似乎夹杂着不安,转而变得压抑,像是包藏着无尽怒火。几息之后,琴音开始急促,似有金戈交鸣之声。 秦万年仿佛回到了战场,带领着自己的骑兵再次冲向那数倍于己的敌军;仿佛看见薛万彻在万军之中,笑啖敌军血rou;仿佛看见契苾何力,视敌军如无物般自如冲杀。 一曲既毕,秦万年仍然沉醉其中。 “此曲何名?”秦万年有些恍惚。 “广陵散。” “唔?便是嵇康死前从容弹奏、最终失传的《广陵散》?” “没想到你竟知晓,正是此曲。” “可不是失传了么?”秦万年有些奇怪。 “嵇康守诺,未将此曲传授他人,世人以为绝迹。不过,你道是谁传授给他的?” “沈约《晋书》有载,说是嵇康游玩洛西,蒙一古人所赠。”秦万年思索一番后说道。 “那人正是我家先祖。”卿无双语气有些傲然。 秦万年大喜,开口请求:“卿姑娘可否教我弹琴?” 帅世渊在一旁搭话:“秦兄这一求可是求对了,卿氏隐居世外,音律一道造诣颇深。” 卿无双见帅世渊有意促成,便应了下来。 帅世渊立刻帮秦万年倒了一碗酒,戏谑说道:“还不敬酒拜师?” 秦万年大笑,不接酒碗,拎起酒坛大口吞咽。 一坛子酒,洒出来大半,终于倒空。 秦万年打着隔赞叹道:“嵇康所作《声无哀乐论》,每每读之,都能感受到他临刑前的大勇无畏。” “何解?” 秦万年眼中带着敬意,侃侃而谈:“论中秦客有言‘今子以区区之近知,齐所见而为限;无乃诬前贤之识微,负夫子之妙察耶’。余者不论,仅此一语,足见其不拘圣人之论,敢为天下先。唯此大勇之人,方能临死而不惧,方能有子如嵇绍。” 帅世渊接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五音有常,不以人喜,不以人悲。嵇中散虽不认可荀子的《乐论》,思考方式倒是相似。”
“帅兄隐居世外,称呼前人却带官名,分明入世之心啊!”秦万年哈哈大笑。 帅世渊一愣,旋即笑应:“前人事迹,终有触动。” 三人漫无目的谈论许久,终于兴尽而返。 秦万年踉跄地走到房门前,推开房门却一下摔倒在地。 不远处正要进门的帅世渊吓了一条,却听秦万年声音传来“无妨,无妨”,忍不住一笑,进了自己房间。 回到房间,秦万年坐到床榻上,面带醉意,眼神却清冷一片。 坐在床上仔细回想了今日每一个细节,脑海中作出结论:“此人所说是真话,可与结交……” 想完这些,终于忍不住一头栽倒,鼾声大起。 另一边,卿无双正在帅世渊房中与他交谈。 “渊哥,你今天说得太多了。”卿无双没了白日的爽朗,反倒显得有些担忧。 “至少我们与他有了信任,而且他确实是可交之人。”帅世渊坐在床榻,背靠墙壁,闭着双眼,声音有些疲惫。 “他说的未必是真的。” 帅世渊摇摇头:“寥寥数语,我就感觉他如同多年老友,相信他也如我。萍水相逢,孤身一人,便敢如此畅饮,当真豪气。” 卿无双假意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好骗,喝一顿酒就行了。” 帅世渊露出微笑:“酒可去伪明心,怎能说骗?况且,与他结交,也许帅氏真可回归中原。” 顿了顿,解释道:“先不说影盟是否真已不再补杀,单单说他的身份。根据先祖遗言,影盟对法制苛求甚严,而秦兄枉杀二十余人却不死,这其中缘由……” 卿无双也反应过来,接着说道:“按你的说法,影盟从未有逐出之例,说明枉杀缘由已被影盟谅解,却因为终究违反法度或其他因素无法继续留在影盟。如此说来,既能得影盟认可,身份必然不普通,对影盟该有一定影响。” 卿无双一边分析一边在房中来回踱步,有些欢喜地说道:“这么说,你再也不用怀才而隐了?” 卿无双欢喜的话却没有得到回应,仔细一看才发现帅世渊靠在墙上已然睡去。 “这人,话儿也不听人说完……” 抱怨归抱怨,卿无双还是扶着他轻轻躺下,给他盖上了被子。 烛火下,帅世渊醉醺醺的脸更显红润。卿无双饱含温柔地注视了一阵,轻手轻脚吹灭了蜡烛,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