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士别八年（下）
演武场上越来越多的宁家族人汇聚过来，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就将整个演武场的周围布满。 初秋的早上气温宜人，在这里也能听到一些秋蝉在拼了命的叫着，仿佛要使出最后的力气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只是注定了的，在这里，这个时候，没有人去注意这点。 宁流云闭目养神片刻，再睁开眼时，身边已经:站了一名白衣青年，那模样风流俊逸，眉眼间无意流露出的气势，更是与宁流云有着几分相似。 白衣青年见宁流云睁开了眼，微微躬下身子道：“爹……” “嗯，慕侠啊，你来了。” 原来这白衣男子，就是宁流云的儿子宁慕侠。只见宁慕侠扫视了一眼场内的众人，微微皱了眉道：“爹爹，今天不是一年一度的测试日啊，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哈哈，慕侠啊，你也很疑惑，对吗？” 宁慕侠扬了扬头道：“儿子更多的还是不郁闷。” “哦？怎么说？” “爹爹，你看这些人。平日里家族需要他们做些什么的时候，总是会有诸多借口，关系到自身利益的事，更是百般推辞，总想着一些不劳而获，占尽好处的事。可是如今，只是听说有热闹看，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就已经围了这么多人，我……” “哈哈，是这样啊。”宁流云笑着打断了儿子的话，开口道：“这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爹爹知道最近为了族里的事情你也费了不少心，从我接任族长以来，族中也的确发生了不少的事情，这对我们很不利。” 顿了一顿，宁流云接着道：“才几年时间啊，我当初初任族长时做过的事情他们就都又忘了。也是时候再一次让他们知道我宁流云的脾气了。” “爹爹，我……不太明白。” “没关系，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这么久了，宁甲都未回来，看来那边是决定要过来咯，这样最好，哈哈。” “爹爹，谁要过来？” “一个老朋友。”宁流云再次停顿一下，抚了抚拇指间的扳指，补充道：“你也认识的朋友。” “哦？是谁？” “宁天地，哈哈哈。” 宁慕侠明显呆了一呆，随即似乎有些明白了今天这个场面要做的事情，只是仍旧抱有一丝不敢相信的神态问道：“是……大伯家的那个宁天地？” “你说呢？除了他，还会有谁需要我来设下这个测试仪式呢？哈哈。” 得到确定的答案，宁慕侠原本还带有一丝怀疑表情的脸上顿时变成一副狰狞神态，几乎是咬着牙说道：“那个废物，他居然还敢回来。” “慕侠，爹爹答应你，等一会儿那个废物只要没有完成测试，爹爹就将他交给你处置，如何？” “多谢爹爹。”宁慕侠双眼似乎都有些血红，冲宁流云拱手致谢之后，一只手轻轻的抚上了右边脖颈处。宁慕侠穿着的白袍领子顿时被揉的乱了一些，隐约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来，那伤口不像是利器划伤，倒更像是被什么凶猛的犬类撕咬过的痕迹。 “宁天地，当年你得势时设计放狗咬我，差点将我咬死，如今只要你落在我的手上，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这边宁慕侠恶狠狠的幻想着等一会儿如何处置宁天地，同时又有一名仆人小跑着过来，在宁流云耳边说了些什么。 “哈哈哈哈。”听了仆人传来的消息，宁流云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下方的人群顿时将目光都望了过来。 “诸位，今天把大家聚集过来，其实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开场白说完，宁流云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水，接着大声说道：“大家都知道，我武朝自二百多年前以武立国，武太祖颁布‘兴武令’至今，每一年，王朝各地都会涌现出许多青年才俊，这些才俊中，有不少也都凭借自己出色的武技，为自己的家族赢得了许多的荣耀。” “我们宁家自七十年前起，就有先祖立下规矩，凡我家族之中十六岁以下的青年，每一年都要参加一次测试，用来斟选其中资质出色之人，七十年来从未变过。” “只是八年前，我家族中有一人却因为和父母闹别扭，离开了宁家，如今八年过去，他又回来了！” 宁流云的话音至此，下方人群中已经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八年前离家的，那是……” “莫非是前族长宁风波的儿子？” “就是那个自五岁起，连续参加了十次测试仪式都未能突破后天境一阶的废物？” “天啦，是那个恶少，他居然还敢回来？” “完了完了，听说咱们族长跟他们有仇怨，此次肯定不会轻饶他的。” “嘘，你小点儿声。叫我说啊，那个废物还不如死在外面的好，这次回来，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呢。” “哈哈，你也是的，就宁天地那小废物，还能闹出什么事来？我看他连今天这关都过不去……” “也是啊，我说族长怎么通知让大伙都赶来呢，原来是看这热闹来了……” 下方人群窃窃私语时，宁流云一直面带笑容的看着，此刻压了压手，顿时止住了下方的声音，只见他一脸正气的说道：“说到这宁天地，也算是我的侄儿，他八年前负气离家，原本是犯了家规的。” “但是，养不教，父之过，他之所以是个废物，其中少不了他父亲宁风波的责任。现如今，他父亲因为犯了族规，已经被我逐出家族，对于这个侄儿，我决定既往不咎，给他一次表现的机会。” 话音落下，人群中立马就有想要刻意讨好宁流云的族人高喊道：“族长英明。” “族长大义……” “族长威武……” 宁流云再次挥手止住下方的溜须拍马，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道：“可是，机会我能给他，至于能不能抓住，还是要看他自己。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天地侄儿你仍旧浑浑噩噩一事无成的，可别怪我连旧账一起清算咯。”说完，宁流云望向了人群后方，在那里，宁天地赫然正推着宁风波站立当场。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宁流云最后的那句话竟是对着这件事情的主角说的，一时间众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宁天地低头看了眼父亲，轻笑道：“爹爹，他这是在将我军呢，提前就把话说死了。” 即便宁风波再有涵养，仇人当前，又说出这样的话语，此刻也是心潮起伏，他转过头望着儿子，满脸的关切之色：“天地，你可有把握？” “放心吧爹爹，只要他不撕破脸立马叫人过来乱刀砍我，我就不会有事。更何况，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我想他也不至于把自己说的话当放屁吧？” “嗯，那就好。” 此刻，人群也在宁流云的示意下让开了一条通道，宁天地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搭在父亲肩膀上，宁风波更是握着儿子的手，两人缓缓入场。 场地上站定，宁天地率先开口：“二叔，不错嘛，还叫了这么多族人来看我，多谢二叔咯。” 宁流云扫视一眼宁天地，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只是注定徒劳。他微微提了口气说道：“天地侄儿，方才我要讲的话已经讲完，咱们八年未见，若有情谊，也等你通过了这关再讲，到时候我会跟你慕侠弟弟一起给你接风洗尘，如何？”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宁天地淡淡回了一句，目光从宁慕侠脸上扫过，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慕侠老弟，你好啊，多年不见，你到越发漂亮了，幸好当年没有破相，呵呵。” “宁天地，你……” “哎呀不好意思，你看我这没读过书的，话都说不好，男人怎么能用漂亮来形容呢，真的不好意思啊。” 宁慕侠几乎要马上就扑过去，却被宁流云伸手拦下：“废话少说，开始吧。” 随着宁流云话音落下，八名彪形大汉很快就联手抬上了一座类似衙门口鸣冤鼓样式的大鼓来。 ‘轰’的一声，八人将这大鼓在场地中间放下，顿时激起一阵灰尘。 “武鼓在此，测试者准备击鼓！” 一名大汉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随后八人分成一圈，将武鼓围了起来，只留下正面对宁天地的一方。 宁风波此刻才表现出了一丝焦急，他转过头说道：“天地，这武鼓你也不陌生了，是用来测试后天境以下武者实力的工具，以往你拼尽全力击鼓，也不过发出嗡嗡声，鼓身一直是停留在一阶标识处，如今，你到底能达到什么境界，你跟爹爹透个底。” 宁天地扫视一圈那八名大汉，没有直接回答爹爹的话，而是反问道：“爹爹，以你的经验，这武鼓，可有办法作弊？” “作弊？”宁风波顿时有些着急道：“天地，这武鼓可是传了两百年的特殊物件了，跟咱们武朝的年岁都差不多了，从来没有听说过可以作弊的。天地，你如实说，难道你是打算作弊吗？” “呃……爹爹，不是这样啦。只是我担心他们会不会在这武鼓上做手脚，不过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爹爹你不要担心，看我的吧。” 安稳住了爹爹，宁天地这才缓缓上前。 一步。 两步。 三步。 四步。 五步。 五步过后，宁天地已经站在了武鼓正面位置，距离武鼓约莫一臂的距离。 时隔八年，再一次近距离看着这武鼓，宁天地心绪也有些轻微起伏。 八年前，自己十六岁，离家之前并未进行十六岁的测试。 自五岁到十五岁，自己参加过十次这样的测试。 从第一次站在凳子上拼尽全力击鼓，鼓声微微，自己手臂疼了一月有余，然后就对练武失去了兴趣，往后的几年间更是能偷懒就尽量不努力。而之后每一年的测试，自己几乎都是家族的笑点。 有哪一年不是被众人尽情的嘲笑，虽然自己每一次都会将那些笑的最欢的记在心中，随后一年里想尽一切办法的恶心对方，刁难对方，甚至设计埋伏殴打对方。 宁慕侠就差点被自己设计放狗咬死，还有许多人，自己现在已经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了。他们应该也都在这里吧？ 宁天地微微低下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自离家之后，自己曾无数次的想过一个问题，当时，是什么在背后支撑着自己，使自己可以如此的胡闹却都安然无恙？ 是谁，在自己每一次胡闹过火的时候对自己大发雷霆，甚至有几次都将自己教训的以为以后都不能再胡闹了。 又是谁，会在自己被教训的只敢趴着睡觉时，大半夜的跑进自己屋内掉着眼泪为自己上那最好的伤药？ 是爹爹和娘亲！为自己上药的还有自己的jiejie，虽然稍大一点的时候，她就不再这样做了。 但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在自己跟随师父学艺的几年间，也曾不止一次的梦到过他们，梦到过曾经的事，那些事，至今都还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一般。 从思绪中抽了出来，宁天地已经平复了心情，他抬头，深深的吸了口气，暗暗运气，随后转头，向着父亲笑了出来。 “爹爹，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喊疼了，嘿嘿。” 随即，在宁风波有些错愕，又有些感动得手足无措时，宁天地猛然回头，出拳！ 这一拳，带着父母的希冀。 这一拳，包含着自己的怒气。 这一拳，已经等待了太久。 这一拳，将会勇往直前。 ‘轰’ ‘咚，咚，咚，咚。’ ‘轰’地一声，是宁天地一拳击在武鼓正中时发出的声音。很难想象，这声音是源于拳头和坚硬如铁的鼓面接触所发出的声音。 ‘咚咚……’之声，则是那武鼓的鼓面被击飞之后，滚落在地面上，与地面接触所发出的来。 短暂的声响过后，广场上一片死寂，原本寂寂不可闻的秋蝉声仿佛找到了切入点，声音顿时清晰，隐隐盖过一切，终究还是向人们证明了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