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童言无忌
看到这里时,我的手猛地一抖:多尔衮这是什么意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随便说句“奴才罪该万死”,再磕几个响头就能被皇帝心软饶恕的,因为皇太极不是后来的康熙,而多尔衮也不是明珠高士奇之流,如今这个局势,明摆着就是皇太极已经磨刀霍霍,准备拿他开刀了,这可以说是“危急存亡之秋”,他怎么能写出这么一份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的请罪折来呢? “王爷有没有什么话交待的?”我簇着眉头问道。 “回福晋,王爷叫奴才带四个字过来,以便让福晋尽早宽心。” “哦?哪四个字?”我顿时一愣。 “法-不-责-众。” 我立即醒悟过来,看来多尔衮的心智还是被我低估了,原来这份请罪折只不过是虚晃一枪,他真正的目的是拉上所有参与此事的将帅们一起下水,让谁身上都不能干净,撇不清干系,如果皇太极要是想处置他的话,势必也要同样处置所有人,而这些人则占了目前朝廷一半以上的势力,甚至包括皇太极自己的势力,这让皇太极如何是好? 只要稍微一个处理不当,就会引发朝野动荡,时局不稳,皇太极的宏图大业,雄心壮志,入主中原,就会悉数化为泡影,甚至自己也会变成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这些严重的后果,皇太极岂能考虑不到?其实皇太极的心未免太急了一点,效果很可能适得其反,而多尔衮这看似被动的一着,却暗藏锋芒地将了皇太极一军,可谓厉害至极。 哈乌达退去后,我静坐良久,终于舒了口气站起身来,抬头望了望随着闷热的夏风微微拂动的柳枝,忽然将它和我的丈夫联系起来,的确有些相似之处:这垂柳细枝,看似柔弱,却极有韧性,当狂风肆虐时,坚硬的松针桦枝都会不堪强风的摧残而折断,只有长袖善舞的柳枝,风静之后依旧安然无恙,笑看春风。 “小姐,你说皇上会不会把王爷怎么样……”阿娣小心翼翼地问道,她随我来到盛京已经五个年头了,满汉语言都已精通,所以很清楚地听明白了方才我和哈乌达的满语对话。 我的嘴角弯起一道弧线:“以你看来呢?” “奴婢妄测,想来王爷如此做法必然经过深思熟虑,所以定然能逢凶化吉的。”她边猜测着边回答道。 “凶也许可以化掉,但是‘吉’却未必,现在看来,只能但求无过,不可期盼有功了。”我望着柳叶,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愿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伸手撷取了一片看起来色泽最为翠绿的柳叶,搁置在唇边,轻轻地吹鸣起来,一阵悠扬悦耳的曲调柔和地飘逸着,在熏热的微风中弥散而去…… 刚刚回到自己的院里,宫中就来了太监,原来是哲哲找我去宫里聊天叙话,我有点奇怪,为何早不找,晚不找,偏偏正是这节骨眼上找呢?此时也许宫苑的天空之上正笼盖着一层厚厚的阴云,压抑得每个人都透不过气来,身为后宫之主,哲哲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一点沉重的气氛呢? 步入清宁宫的内院,只见到哲哲正倚靠在一张藤椅上,由几个宫女帮她打着扇子,后面的大树上,几个太监正爬在梯子上,手持粘竿,在仔仔细细地清除每一只鸣叫吵人的知了,这夏蝉也有趣,同样是东三省,黑龙江和吉林都不见踪影,唯独进了辽东,就逐渐热闹起来,论气候而言,辽东确实不算是个好地方,所以凡是见识过中原的繁华似锦和江南的湖光山色的人们,无不渴望着能够尽早脱离这个塞外苦寒,夏季酷热的地方。 哲哲并不像往常一样满头珠翠,而是随意地挽了个海螺髻,斜插了一只凤钗,浑圆明亮的珠子穿成一串,微微地摇荡在脸颊旁,少了些雍容华贵,但是显得青春不少,然而与此不相配的是,她的脸色略微犹豫和烦闷。 对面正坐了一位身材丰腴,夏装凉薄的女人,正背对着我,但我不看她的脸也知道她是庄妃, 她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正慢悠悠地摇着,不知道此时她的心里是否也是如此悠闲自得?恐怕是装出来的吧? “给皇后娘娘,庄妃娘娘请安!”我正对着哲哲矮身行礼,她见到我来了,脸上总算有了些笑容,阴霾渐渐散去,“哦,熙贞来了,快起来吧!” 大玉儿闻声也欠了下身子,等我走到跟前,在哲哲指给我的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她平和的神色中带着温煦的笑意,“meimei总算来了,我和姑姑也等了好久呢!” 几个月没见,大玉儿似乎又丰满了一些,一脸富贵模样,好像皮肤更白皙了,眉毛显然精心地修饰过,弯弯的煞是好看,她明亮的眼睛里丝毫看不出敌意和阴险,反而是友善占据了更多,我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许久没见jiejie,今日一见之下,只觉得漂亮更胜往日啊,肯定是保养有方,不知道能否透露一点,也好让meimei沾沾光。” “这是哪里话啊,我眼见就是奔三十的人了,再怎么保养也及不上meimei青春貌美啊,”她伸手从桌子上的银盘里取了一捧红润亮泽的樱桃,送到我的手中,“快点尝尝吧,这还是前年我们几个一起在清宁宫的后院里栽下的果树,想不到今年结了这么多果子,吃都吃不过来,你要是不过来帮帮忙的话,恐怕都要浪费了。” “哦?想不到当时我们栽下的那些棵樱桃树不但活下来了,还硕果累累的,看来我真是有口福啊,一过来就可以大吃大喝的,也总算是自己尽了一份力,这分享起收获的果实来,我还是不客气的,呵呵。”我用手帕托着,往嘴巴里填了一大口。 “唔,果然好吃,酸甜适中,又格外新鲜,看来以后要多往这里跑了。”我边吐樱桃核边望着一脸与其说是笑还不如说是苦着脸的哲哲,难道她也在为眼下的眼中局势担心着? “我看娘娘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这天气太过闷热,应该多喝点金银花或者ju花茶,不然会上火生病的。”我关心着问道,并不提她的男人和我的男人之间的矛盾和眼下的僵局,让她自己提起来再好不过了。 “唉,”哲哲叹了口气,掩饰不住眉宇间的忧愁:“皇上这段时间脾气很是不好,每天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舒心的,不知道有多少个奴才们倒了霉,现在几乎谁看到他都吓得直哆嗦,恨不得立即钻到地底下,我劝了好多次,却没有一点用,你说这可怎生是好?” “是啊,姑姑都不敢劝皇上了,我就更加插不上嘴,现在整个宫里都人心惶惶的,大家走路都蹑手蹑脚,大气不敢出的,生怕惹着了皇上脑袋搬家呢。”大玉儿附和道,一脸忧国忧民的无奈状。 “是吗,哪个不知好歹,惹皇上生气了?”我明知故问,在这类事情上,就要装作糊涂,才不会自找麻烦。 “咳,谁敢惹皇上生气啊?那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哲哲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沉重道:“你还不知道吧,海兰珠自从八阿哥夭折之后,就一直半清醒半糊涂的,直到去年总算好转起来,精神是没有问题了,但是身子骨算是彻底垮了,经常大病小病的,一直就好不起来了。” “可是,可是我春天的时候看到她的精神头还不错,脸色也挺好,虽说没有以前活泛了,总归也不至于……”我一面疑惑着一面回想着两三个月前的海兰珠,这个苦命的女人,难道这就是天意吗?怪她福薄命浅,暗暗掐指一算,啊,好像历史上的她就是在崇德七年病死的,不会是这几个月吧? “当时我也是那么想,以为她也许可以好起来,可是前几天又倒下了,这一次太医悄悄地对我说,恐怕宸妃她……她撑不过今年秋天了。”说着这些话时,哲哲的语气显然有些艰难,显然她也是很同情海兰珠的。 “那……那皇上知道这一层吗?”听哲哲话中的意思,好像皇太极并不知道海兰珠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本来打算告诉皇上的,可是你不知道,皇上这段时间身子似乎不大好,所以我只得嘱咐太医,暂时把海兰珠的病说得轻一些,以免皇上听了忧急,弄不好引发了病症,可就麻烦了。” “哦?”我闻言一惊:“皇上龙体不豫?究竟是什么病症,太医们怎么说?要紧吗?”我现在明白了,原来哲哲的忧虑并不是为了海兰珠,而是她的男人,作为妻子,这无疑是最为担忧的一件事。 “说严重也不严重,但是却棘手得很:皇上上个月一次批阅奏折到深夜,突然流了很多鼻血,费了好大气力才止住,不过奇怪的是,这次鼻血流过之后,他就感觉头晕眼花,走路时偶然也会有眩晕;这个月以来,鼻孔又有两次血流不止,眼前发黑,前后换了多少个太医看过,都摸不准是什么毛病,你说怪不怪?” “是有些奇怪,不过也不必过于担心,恐怕是过于紧张了,毕竟皇上刚过半百,龙体强健,精力过人,只要不过度cao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流鼻血,可能是天气燥热,再加上前线战事冗繁,让皇上cao心劳神,才导致的吧?也许天气转凉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凡事要往好处想嘛。” 哲哲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轻轻叹着:“也许是我大惊小怪了,毕竟太医也没有说皇上的病有多严重,往宽处想想,也许以后慢慢地会自己好了也不一定,毕竟皇上的身体还不错……”庄妃也在旁边劝着“熙贞meimei说的有道理,可能是姑姑太过于忧虑了吧,皇上春秋鼎盛的,去年麟趾宫的贵主儿刚刚给皇上添了个十一阿哥博果尔呢,皇上当时还说要看着小儿子长大上马提刀杀敌呢,又怎么会食言呢?”
“是啊,君无戏言嘛,娘娘尽管宽心好了,多劝劝皇上注意休息,不要太过劳累,毕竟有这么多王公贝勒,兄弟子侄的,替他征战沙场,哪有那么多cao心的。” 我嘴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却是故意让哲哲和大玉儿放松对于皇太极病情发展的警惕,这皇太极近几年来越发肥胖得厉害,加上人过中年,必然会有心脑血管一类的疾病,这类病其实是很危险的,比如心脏病,脂肪肝,脑血动脉粥样硬化,脑血栓之类的,一旦发作起来,足以致命猝死,尤其皇太极又是脾气暴躁,容易发怒的人,面临这样的风险就比正常人更大了些,古代中医把这类疾病统一称为“风疾”,这是很难治愈的病症,假日我把皇太极随时会死的消息透露出来,估计哲哲和大玉儿会吓得昏厥过去。 想到皇太极的病情发展得如此之快,我心里一阵快意,看来是天不假寿啊,假如历史上的皇太极晚死一年,带领清兵入关的就不是多尔衮了,那么顺治的庙号也绝对没有那个“祖”字。皇太极即便优势占尽,唯一输给多尔衮的就是时间,他比多尔衮年长二十岁,也就注定要将这个机会留给年轻的多尔衮,我想他临死前,假如能有一星半点的时间想到这些的话,恐怕也要后悔为什么没有提前写好一道遗诏。 历史真的做得了准吗?如果按照历史的轨迹,那么皇太极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如果从现在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那个夺嫡计划的话,想来还是不晚的,我当然不会坐视历史按照原有的轨迹进行下去,让庄妃的儿子福临坐上那个至高的宝座,当然,更要防备的就是两黄旗大臣的威胁和抵触,要知道眼下的两黄旗大臣们无不是保皇党,对皇太极死心塌地效忠,当然不愿看到皇位被正白旗的多尔衮夺去,看来现在就应该开始谋划了。 正在思考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影壁后面蹦蹦跳跳地出来,看到庄妃,立即张开双臂奔了过来:“额娘!” 接着一头扎入了庄妃的怀中,庄妃伸手怜爱地抚mo着福临小小的脑瓜,另一只手取下前襟的帕子,帮他擦试着额头的汗珠,一面埋怨道:“你瞧你,跑的一头大汗的,摔到了怎么办?” 福临转过脸来,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看到了我,顿时光彩熠熠,他今年五岁了,个头长得挺快,说话的声音蛮清脆的,白白净净,很招人喜欢,我看着他笑了笑,福临欣喜地叫道: “十四婶!您怎么在这里?” “快过来!让我看看九阿哥又长高了多少?半年多没见了,又会背几首诗词了?”我招了招手,亲切地招唤他过来,这个福临打小就和我很是亲近,每次见到我都兴高采烈的,自从会说话之后就经常问他额娘,说十四婶什么时候能再过来逗他玩儿,这事儿被庄妃提起过的时候我还曾经大笑来着。 小福临立即从大玉儿的膝盖下溜了下来,小跑着蹿到了我的怀里,笑得咯咯响:“十四婶,我那里还有剩下的奶卷,你饿了没有,我叫人拿过来给你吃!” 庄妃和哲哲都笑了起来,大玉儿笑着嗔道:“真是孩子话,哪有你吃剩下的东西再送人的?也不嫌丢人,快点下来,这三伏天的,别把你十四婶热到!” “没事儿,九阿哥愿意呆多久就呆多久吧,我喜欢这孩子,你看看,刚一见到我就急着送我吃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正摸着福临胖胖的小手,准备问他最近又学会什么了没有,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脸好奇地望着我:“咦?十四婶,为什么你在这里的树荫里和额娘母后们说话,而十四叔却在太阳底下跪着呢?他不怕热吗?” “什么?!”我和哲哲,大玉儿顿时一惊,我清楚地看到大玉儿手里的一捧樱桃掉了几颗下来,而她似乎并没有注意。 “我没有骗你们呀,刚才我悄悄地去前院里玩耍,就看见十四叔,十五叔,大哥,还有二伯家的两个哥哥正在十王亭前面的空地上跪着,天这么热,地上的石板都烫脚,他们怎么还穿着盔甲跪在那里呢?是不是他们惹祸了,所以皇阿玛才罚他们晒太阳啊?”福临稚声稚气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