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在线阅读 - 迟到的祭文,只为了忘却的纪念

迟到的祭文,只为了忘却的纪念

    奉上一篇迟到了的祭文,给在另外一个世界整整三百五十六年的多尔衮。

    阴历十二月初九.今夜,看不到弯弯的月亮,也看不到熠熠生辉的星辰。不知道三百五十六年前的那个晚上,当年明月,当年星辰,可曾将它们的清辉洒满碦喇城的灰色城墙?可曾感受到人间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切切戚戚?

    一片孤城万仞山,在这座冰冷的塞外城池里,他再一次卧床不起。三天前,他还和蒙古王公们在帐篷里谈笑风生,和各位心腹臣子在森林中纵马行猎,然而万万想不到的是,这滴水成冰的天气令他旧病复发,一阵晕眩之后,竟然从马背上摔落下来,这就是在马背上度过了大半生的一代天骄的最终结局?

    想到这里,连他自己都禁不住苦笑起来,或者说更多的是自嘲。从去年开始,身边的亲人们一个个离去,先是多铎,接着是两位弟媳,然后是哲哲,今年初,又走了自己的元妃。恍恍惚惚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昏迷中的幻觉,这些亲人一一朦胧地出现,似乎在向他招手,在九泉之下,确实很冷,很冷,难道他们也需要他过去一聚?

    “英雄”二字,的确是个巨大的包袱,让他提心吊胆无法放掉,人得到的越多,负担也就越重,就越是不可能放的开。

    就算他是在掌权之后爱上了掌权的感觉,为此不肯放权,但这也无可厚非,不是什么罪过。人之天性大多如此,只要他有足够的能力,担任那个职位,为什么不能做下去?何况,这大清的基业是他奠定的,因为他才有了如此广阔的疆土,有什么理由要交给什么也没做过的小孩,而自己却又失去一切呢?这是对自己的残忍,也是对于多年来追随他的部下们的不负责任。他应该自私一下吗?

    他倘若仍然热衷于夺取皇位,那么即使丧妻、患病,也不会产生空虚之感,从而希望福临能以叔侄的关系前来探视。只有作出归政抉择,他的内心才出现空虚,病中需要安慰。由于决定归政,他和福临之间也从单纯的敌对政治关系,开始萌发出某些家人、叔侄之情。他为自己的抉择而委屈,觉得已为福临作出重大牺牲,这是他抱怨福临不来探视的主要原因,尽管福临并不知情。

    福临是否明白他的苦心,他的重大牺牲,他已经不祈望了,他只希望大清的基业能够千秋稳固,他鞍马劳顿,呕心沥血换来的局面不会付诸东流。

    如果他失去一切权利,又有那么高的声望,为了避馋,从此他不能乱说一句话,乱走一步路,有朝中臣子来串门,那就心惊胆跳,不知皇上会不会以为他勾结大臣;有旧日部下来问安,就坐立不安,担心皇帝以为他暗取军权;结交两三个朋友,又怕人说他,暗中养士,这种日子,怎么是英雄可以过的?

    他一直为自己是努尔哈赤的儿子而感到骄傲和矜持,他绝对不希望看到自己丧失权利之后,变成任人宰割的绵羊,最坏的结局会怎么样呢?三尺白绫?毒酒一杯?这样的命运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呢?

    于是他选择了将自己麾下的两白旗移到永平去驻扎,等到自己将来归政之后,就到永平去休养。自从他坐上摄政王的位置以后,几乎就从来没有一日真正快乐过,即便纵马驰骋,肆意行乐,清醒之后,仍然是极度的惆怅和痛苦,为什么自己的头脑就永远保持着这样的清醒,从来不肯自我休息麻痹一下呢?

    “方今国家多事之时,余岂惮勤劳辄图晏安自便!但机务日繁,疲于裁应;头昏目胀,体中时复不快。年齿渐增,每遇冗杂无间之事,心辄燥懑。去岁初抵燕京,水土不调,为疾颇剧。今虽早胜然,亦未尽愈也。以后章疏都须捡择切要者以闻。”

    他对众臣们说这话时,还不到三十三岁,心态却已苍老到了如斯地步。然而他仍然要朝乾夕惕,鞠躬尽瘁,如今,果然要死而后已了。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宿命,或者说大限已到时,却一点也没有解脱和释然的感觉。他并不畏惧死,作为一个戎马倥偬了大半生的军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他却不想死,或者说不甘心这么早就死。此时四宇未靖,南方仍然狼烟四起,干戈零落,李定国、郑成功仍然高举着反清大旗,他要留给爱新觉罗的子孙们一份丰厚的家业,一个稳定的江山,可是现在,他做到了吗?起码他自己认为,还没有。自己的未竟之功,究竟要留给谁去完成?

    再次从昏迷中醒来时,透过窗纸照耀进来的阳光已经非常昏黄了。即使不看外面他也知道,此时,正是苍山如海,寒风掠过,松涛阵阵。残阳似血,映在群山间的千秋积雪上,折射出诡异的光芒,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当年山海雄关上的夕阳,不也是这样的颜色吗?只不过七年过去,物是人非。当年的豪情万丈,如今竟然化作了痛苦的溯源,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除非,当这一切全部都陷入黑暗之中,才能俱皆归于平静。

    自己的旧症又发作了,他艰难地咳嗽着,满嘴的腥咸。床边跪了一地的臣子,他们惶恐万分地看到摄政王再次咯血,染红了雪白的帕子。从太医那里得知,这一次,真的是回天乏力了。已经有人禁不住低声哽咽起来,他们在哭什么?是不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和今后的政治前途而哭?

    他有很多话想跟这些追随他多年的臣子们说,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王上,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臣子们忧急地问道,他们急于想知道,摄政王将如何安排身后事宜,也就是如何为他们安排一条平平安安的道路。

    环顾着这些各怀心思的臣子们,他努力积攒了最后的气力,终于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声音,每一个字句,都艰难异常:“满达海、博洛、尼勘三人,我在几个月前,故意找……找了一些罪名,将他们降爵为郡王……你们可以,可以传我遗命,转告皇上,恢复他们的亲王爵位……如果他们继续得以理政,多少可以有一点感念,也许可以庇护你们勉强保住官职……”

    有更深一层意思,他自己并不想说出来。这三个侄子被自己找借口降了爵位,心里定然十分不忿,如果皇帝在自己死后亲政,首先恢复了他们的爵位,那么自然就会得到他们的莫名感激,必然尽全力报效皇帝。眼下李定国正在湖广闹得厉害,朝廷不久之后派大将征伐,没有这三个能征善战的大将之才的忠心效力怎么能行?然而这些,却是自己所无法看到的了。

    塞外的冬天,夜幕总是降临得太早,神志昏沉间,只见到周围昏黄的光线已经是蜡烛所发出的了。一滴滴烛泪缓缓滑落,凝结成一块块艳红。

    “现在几时了?”他的声音已经微弱到必须近在咫尺才能勉强听闻的地步,然而他的眼睛仍然极力地睁着,生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回王上的话,现在已经是酉时了。”回答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抽泣。

    “哦……月亮,月亮应该升起来了吧?今日应该,应该是初九了……”这正是月亮残缺到了极限的时候,等过了今晚,就会一点点地重新圆满回来。

    众臣子们眼睁睁地看着摄政王的话说到这里,就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正上方的床帏,似乎想要看看现在夜幕中的月亮。

    “王上,您对府中的各位福晋们,还有小世子还有什么话要交待?奴才等会悉数替王上转达的。”

    连着问了几声,都没有任何回音。等上前仔细察看时,他们才知道,摄政王已经薨逝了。

    在一片悲恸的哭声中,有人想伸手将摄政王那仍然圆睁着的双目合上,却被另一人制止了,那人叹息道:“王上走得不放心啊,既然都难以瞑目,就是想看到什么未竟之事如何终了,咱们不能扫了他的心愿……”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窗外的夜幕中,一颗最明亮的星辰,瞬间划过阴沉的天际,一道绝美而灿烂的瑰丽弧线之后,迅速跌落于滚滚的历史长河之中。自古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

    他在临终时,没有下令任何人为他殉葬,可是谁也想不到,仅仅之后两年,在朝中显赫了许久的臣子们,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亲王们,一个个紧随其后,纷纷踏上了黄泉路,一路上,谁也不会寂寥。

    顺治根本看不到这些开国功臣,大将之才们在战场上纵横时的凛凛英姿,或者说在顺治的眼中,这些人只代表一些数字,就是他的名单中必须除去的人而已。

    然而这场大清洗远远没有结束,八年底,尼堪战死湖南,其殉国前何等凛然壮烈?一个曾经为理政王的权贵竟然如此结局,实在令人磋叹不已。人说但凡位高权重之后,大多惜命,而什么原因促使尼堪如此头也不回地亲自上最险恶的前线杀敌?莫非真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当时的政局实在失望透顶?惶恐之至?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位为国捐躯的亲王竟然遭遇身后夺爵,理由居然是与博洛,满达海一道分了多尔衮的财产?他再一次印证了在政治斗争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这个真理。

    博洛于数月之后也死了,还不过三十五六,或许在临死前,是心情阴郁和极度失望占了上风?估计和尼堪亲自挥刀杀入团团围困当中,箭矢无存,战刀卷刃,力尽而慨然赴死时的心态差不多吧?

    又数月,另外一位亲王满达海也英年早逝,还有瓦克达,他们统统没有摸到不惑之年的门槛。

    从此,八旗的辉煌彻底落下帷幕,一位英雄的离去,一大群自以为是的政客帝王前后登场,一步步将大清的神话拉向毁灭。当年满洲“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时的热血豪情,已经随着顺治朝的血腥大清洗,彻底烟消云散,只能“后人凭吊空牢sao”了。

    三百五十六年之后,又是一个寒冬的夜晚,仍然是那个十二月初九日,阴霾的天空似乎没有晴朗的迹象。然而,仍然有人记住了这个日子,在心中默默地为他上了一柱香,写了一篇拙劣的祭文,虽然迟到,但总也聊胜于无。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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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的文只不过是我对于历史上多尔衮临终时心态的妄自揣测而已,与本书内容无关,也与本书的结局没有任何关系,大家放心,秋风会给大家一个圆满而完美的结局,让他彻底了却所有的心愿,避免这一切悲剧发生的。]

    另外自己再评论一下历史上多尔衮的悲剧根源:

    性格有时候确实可以决定命运,或者影响到命运。在多尔衮的人生轨迹中,似乎总是和宿命的无奈形影相伴。

    先说多尔衮的才能是人所共知的,璞玉即使埋在土里也早晚有一天会发光的;尖利的锥子即使把它装在袋子里也会刺破袋子脱颖而出的。而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他的性格里注定了会有不甘寂寞,不甘平庸,与燕雀同庸的,他既会心高气傲,又同时难以避免他对展示才能的渴望,而多尔衮正是这样的人。

    首先他在母亲殉葬之后就面临着严峻的形势,如果他不韬光养晦,自强不息的话下场会怎样?我可以说后来他之所以没有被皇太极除掉,反而委以重任,封与重爵,其实和他所表现出来的才华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当时正是用人之际,皇太极正是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才能才重用他的。反之,如果多尔衮表现出来的是庸碌无为,才智平庸,而不能有用于皇太极的话,恐怕早就悲惨收场了。

    而他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比如皇太极死后的皇位之争,他不得不争,因为谁都看得出来,假如他退出的话,豪格登基,他的下场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所以你能说他是自寻烦恼吗?

    等到后来他已经有了巨大的权力,他就更没有回头之路了,就算他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支持他的人考虑啊!尤其他又是思虑极其周全而缜密的智者,他清楚像他这样一个功高不赏的权臣,如果放弃权力的话是不可能有机会过平静日子的,放弃了权力就等于把自己放在了任人宰割的rou案上,顺治能放过他吗?政敌们能放过他吗?恐怕死得比谁都惨。

    所以说多尔衮并没有其他的路可走,性格注定命运,其实他走上这条路是无奈之举,而且没有回头之路,最好的结果就是自立为君,但是他的身体状况,国内形势的客观条件所不允,再加上他自己并非是一心狠手辣之人的主观因素铸成了这一切。

    因此不能说这一切是他自找的,应该说自从努尔哈赤疼爱他,交给他军队,宠爱他的额娘,过早地把年少的多尔衮卷进这政争的恶流中,并且既有立他为储的念头却没有实施,又在关键时刻故去,这一切因素注定了多尔衮的悲剧,这是他作为一个睿智而才华卓然的少年,努尔哈赤最优秀的儿子所必然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