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中秋后
中秋诗会之后,李瑶儿所弹唱的那首蝶恋花便以极快的速度流传开来,其火热程度远远超出了季墨轩的退婚事件,词是好词,再加上还有李瑶儿的名声以及技艺,那便更加备受瞩目了。 有心人在称赞李瑶儿的演绎之余,自然少不了去打探这首词的由来,有了想听的人,就永远少不了爆料的人,问及李瑶儿,她只是轻笑带过,可她身边还有一个刁蛮丫头小灵在。 小灵毫不客气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诉说出来与人分享,当中包括了帅哥先生的形象特征,还有那首“欲把西湖比西子”,帅哥先生此名,也渐渐蒙上了一层神秘。有了渲染,勾起了大家的求知欲,求知不得,又动用了自己的想象力,开始了自己的创作,帅哥先生变成了鹤发童颜的隐士,变成了西北的彪形大汉,最后还是从大食国远道而来的。 西井桥这头的凌风阁掌柜和对面牛记杂货的老板还是表面和气,暗地里大眼瞪小眼,互看不爽,横在两家店中间的河水也维持着现状,钻过布满苔藓的桥洞流向下游,季墨轩静坐在路边别对着街道,直直看着下方的环儿,想起昨日种种,今日所见,不胜唏嘘。 别过头去,瞧见路上来了几个书生,手里拿着柄造型夸张的大折扇,上面写着“扇大好扇风”五个楷体大字,其实不只是他们,在钱塘县还有许多书生也都备着这类扇子,钱塘红了个帅哥先生,这造型也成了新风尚。 几人轻摇折扇,谈笑着从自己身边走过,季墨轩摇摇头叹息,盯着那几人的背影开口道,“环儿,你知不知道帅哥先生?” 下方立刻有了回应,传来一道声音,“知道,最近很多人都在学他,不过那些人都没小郎君你厉害,你一早就开始学了。” 季墨轩双肩下塌,沉默不语,就知道会她这样想。 他已经忍痛将自己的扇子放到物架的最上格,决定不再拿下来了,要是他再继续摇着扇子招摇过市的话,难免又遭人嘲笑,没了扇子,空出来的手倒是有些不习惯。 一隅阴凉处的环儿挽起袖子,捞起一件衣物,放在河边的石头上搓洗一番,又抡起了一根两尺长,枣木做的捣衣杵“咚咚咚”的捶打着衣裳,似乎很带劲儿的样子,“小郎君,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季墨轩深叹了一口气,眼角瞄到了下方环儿,起身顺着石阶走了下去,“这还用得着问,乘凉。” 环儿像是和那件衣裳有仇一般,继续垂首挥着捣衣杵,“在院子里不一样能乘凉,何必到这里来。” “那院子里不一样有地方洗衣服,你干嘛非得跑到这儿?” “因为这儿凉快呗。” “所以啊,我知道这儿凉快,才到这里来乘凉。” 说着,季墨轩已经来到了河边青石上,他今天穿了双木屐,看到清澈冰凉的河水又不免心痒起来,迫不及待的脱了木屐,稍稍拉起自己的裤脚,便将那一对脚丫子泡了进去。 捶打了好一会,环儿才方下了手中的捣衣杵,将衣服浸在河水里面涤了几下又捞了上来,这才感觉两条小细胳膊有些酸胀,站了起来舒展筋骨,环儿瞅着周围没人,突然小声问道:“小郎君中秋那晚,我们真的是吃了豆花就回来了?” 季墨轩有些心虚,不过还是将原先的那番说辞又重新讲了一边,“真的,你不会又想说那晚你看到杀人了吧?” “可那晚我明明记得自己在小巷子里看到有人拿着刀子杀人的。”环儿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生出了些许困惑。 “小丫头,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要真让你和我遇见了这种倒霉事儿,还能活着回来嘛。”季墨轩伸出泡在水里的脚,走到环儿面前,拍了一下她那光洁的脑门道:“我再告诉你一遍,那晚我们吃了豆花,根本就没走什么小巷子,以后别说这些胡话了,被人听了还以为你是疯丫头。” 环儿半响无语,突然又开口要问的时候,就被季墨轩不耐烦的挥手止住,抬头看看云色,一滴水珠刚好从天空中落下,湿润了他的眉间,“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小丫头赶紧收拾收拾。” 季墨轩催促着和环儿一起沥干了衣物,正巧一个老儿摇着一只船过来,季墨轩大叫道:“老船家,天要下雨了,让我们搭下船,避避雨如何?” “好嘞。”那老船家是个老实人,听到叫喊,便将船撑了过来,傍在岸边,季墨轩和环儿一瞧,急忙忙拾起大木盆上了船,上船躲进船篷,和老船家道了声谢,外面已经是斜雨如丝,渐大起来,便瓢泼洒下,击打在船篷顶上,发出一连串密集而又吵闹声音来。 “好好的天怎么就被我着了雨,倒霉。” 坐在船篷里,忽的听到岸上一阵sao动,季墨轩沿着河岸看去,见众多行人慌慌张张的奔走避雨,特别是刚才那几个摇扇书生,尽管用扇子遮在头顶,还是免不了淋了个全身湿透,看的他心里头欢喜的很。 “小郎君你又在幸灾乐祸了。”中间搁着大木盆,环儿在另一头说道。 季墨轩不理她,看到前头河岸的树荫下,有几个小孩童正在比赛尿尿,想到了什么,转头说道:“环儿,你以后别来这段洗衣服了。” “为什么?” “在这里洗衣服,搞不好会有一股sao气。” “小郎君你衣服上有sao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洗的衣服都是你的。” “……” 雨势渐渐止住,等到完全放晴了的时候,已经是渐入黄昏了,远处起伏的山峦间,一轮残阳悠悠落下,染红了那周围的云霞,季墨轩气呼呼钻出船篷,带着环儿下了船。 非常不客气的支走了环儿,季墨轩顺手买了两个刚蒸好,还是热腾腾的rou包子放在怀里,开始观察今天的钱塘县和昨日的相比,有哪些不同之处。 天光黯淡下来,又是一天黄昏过去,季墨轩回到家中宅院,穿过堂后园,此时已经是入夜,四周静的可怕,天上勾月的凄冷月光落在他的背上,打出一道狭长的影子,印在后院东边那间小屋的墙壁上。 小屋的大门是紧闭着的,好像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的样子,季墨轩又看看四周,发现除了一只野猫的影子,周围再无其他之后,才鬼鬼祟祟的推开小屋的一扇窗户钻了进去,脑袋才刚刚从窗框中探进去,忽然脖子上像是缠上了一条毒蛇,冰冷冷的让人心中发怵。 “是我。”季墨轩猛的一惊,深怕一个不小心被架在脖子上的利剑划伤,身子僵直不敢乱动,瞄着绽寒光的剑刃,小声说道,黑暗中的人没有说话,收回了剑后,只是探出一只手钳住他的脖子,将他扯了进去。 季墨轩一头栽在地上,揉着磕痛的手肘,抬头一看,从窗户投进来的月光下,露出一个人影,那是一个身材曼妙,长得却是歪瓜裂枣般模样的女子,可不正是那个在茶寮里碰见,会易容术的二娘。 在月光下仰视这位长相惨绝人寰的女子,又是这样的场景,上一次出现这种画面,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那一晚中秋夜,小巷中的他目睹了杀人事件,在惊吓中昏迷过去,然后被眼前的女子用粗暴的手段弄醒,睁开眼的时候,也是这样仰视着这位女子。
“女侠,这间屋子平时就没什么人来,可况还是大半夜的,你用不着那么小心。”季墨轩从二娘的身上收回目光,起身说道,这间小屋平日里就一直闲置着,家中偶尔有些杂物也会拿来堆放在这里,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人回来,连门都是锁着的,不然季墨轩也不会沦落到去爬窗户了。 二娘瞪着眼睛,冷冷道:“我不信任你。” 不信任我,那你干嘛跟着我回来,当然,这些话若是当着二娘的面说,那少不了要在身上放点血,季墨轩也不会那么傻,说给自己听也就够了,肚子里的话说完,又笑脸迎了过去,“怎么样,在这儿住的还习惯吧,那张胡床没了一个脚,睡着肯定不舒服,要不要我找些被褥铺上?” 二娘眼神凝肃,对着嬉皮笑脸的季墨轩认真说道:“别想着把我供出去,若是你出卖我,我就一口咬定你也参与了这件事情,有些人为了自己的生命,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漏掉一个的,只要你有可疑,他们就会想方设法除掉你。” 在中秋那晚醒来之后,二娘已经说过这番话了,当时她的目的是为了威胁季墨轩,好让他带自己到这里躲避官府的搜查,之后季墨轩每一次这里,二娘都会不厌其烦的再说上一遍,而且只字不差。 初时季墨轩的确会倒抽一口凉气,脸色吓的煞白,然后忧心重重的样子,不过再吓人的戏码上演了好几遍,也逐渐习惯了,知道自己是摆脱不了这位女侠了,季墨轩的眼中突然闪过奇怪的神色,一闪即逝。 “来来来,女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给你带了俩包子,趁热……”季墨轩伸手从怀里拿出在街上买来的包子,可却发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已经凉透,便只好改口道:“天气热,已经帮你放凉了,不怕烫嘴。” 二年见季墨轩罗噼叭嗦的早就不耐烦起来,皱眉微怒道:“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说,你倒底想干什么?” 被识破心思,季墨轩尴尬的挠挠头道:“其实我早就仰慕女侠已久,那日在茶寮里就已经想问了,就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二娘吃了一惊,双肩微颤,以为季墨轩要对自己表明那些倾慕之情,“锵”的抽出入鞘宝剑,直直指着他的鼻尖道:“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让你做一辈子的哑巴。” 季墨轩也是大吃一惊,轻轻咽了口吐沫,紧闭着嘴巴摇头,心想,先前还让自己说来着,怎么现在又不让说了,要翻脸也至少让我把话说完啊。 又是说了几句狠话之后,二娘才收回剑,“今天情况如何?” 季墨轩缓了口气说道:“还是老样子,所有能投宿的地方都有官差盘问,这些天的外乡客几乎都被官兵查过,想来要再过段时间他们才会罢手。” “官差还在搜查,那就说明其他人还没有被抓到。”二娘送了口气自语道:“这就好。” 接着,二娘便抢过季墨轩手中的两个包子,把他扔出了窗外,新月如钩,清光普照,季墨轩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衣服,转头看向小屋,抱怨道:“不就是想学你的易容术嘛,不肯教就算了,乱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