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至
天宝五年。 冬至前几天,气候宜人的烟雨江南也罕见的飘起了雪花,不过即使是下雪,钱塘县的也有属于自己的味道,不似北方那般,一下就是鹅毛大雪,北风凄厉呼啸不停,硬是要冰封千里,那样的豪迈粗狂才甘心。天上的雪花白砂糖一般,也如钱塘人这样的闲散,一连洒了好几天,中间也有停过的时候,可到了半夜,人们都进入了梦想之后,又会重新下了起来。 即使已经挨过了一次严冬,可没有了暖气的季墨轩还是有些不适应,况且,今天的冬天比去年还要冷,这一夜,季墨轩不知道被冻醒了几次,每次睡醒都要下意识的扯扯被子,蜷缩着身体使劲的往被窝里面钻,可总是觉得后颈有那么一股冷飕飕地风钻进自己的被卧,睡的不是很好。 第二天天明,在温暖的被卧里面温存了片刻,季墨轩便裹着厚实的棉袄起了床,一年多生活下来,他的生物钟也在改变着,逐渐适应了古人早起早睡的作息习惯,也大概明白了古代人为什么发明文言文,因为他们说话做事的速度太慢了,简练的文言文可以省下不少的时间。 推开窗门,一股寒风裹着早晨清爽的气息扑到了季墨轩的脸上,今天的世界白茫茫一片格外的明亮,下了几天的雪终于肯消停了,院子里面的几株梅花被积雪压得有些弯腰,突然一下,积雪塌落,顺着树枝滑了下来,宁静地清晨,发出一阵声响,枝丫摇曳几下,抖落了枝上的几朵粉白梅花,飘落到地上的雪堆之中。 看着颤抖不停地枝杈,季墨轩的心念不由的飘了出去。 自那天醒来后,季墨轩就发现,一直藏在自己家中的花碧萱已经不见了,再过了几日,见她还没有回来,才确定她这次算是真正离去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也发生了不少的时间,自己曾经的未婚妻吴心妍,听说是去了吴郡,那位在钱塘县年轻一辈中的俊杰尚汉涛去年风光进长安考进士,不过听说是落第了,大概是不想灰溜溜的回来,怕脸上无光,就留在了长安修业,还有就是随着年纪渐长,萧娘开始着急他的婚事,在他面前谈论哪家姑娘如何如何的次数就更加频繁,背地里也多次暗示过环儿,弄得这位快长成大姑娘了的小丫头有几次都无端端在自己面前脸红起来。 除去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情,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前段时间,季长陵终于算是熬出头了,即将调任去长安,虽然是做个闲散的六品文官儿,不过那里毕竟是长安,皇帝边上,这么也占得到一点皇恩,全家人都在为这件事情开心,唯独这件事的主角季长陵愁容满面,作为一个不称职的儿子,季墨轩还是有点眼力劲儿的,他知道季长陵在想什么,长安是什么地方,在那里随便放把火都能烧死一把大官儿,稍稍有些事情发生,像季长陵这样的小官儿一扫一大帮,总的来说,算是有喜有忧吧。 推出了门,季墨轩首先看到的是院落里,身材愈发玲珑有致的环儿,许是天气太冷,环儿缩着两只白皙胜似霜雪的素手,努了努冻得有些泛红的小琼鼻,“小郎君醒了?” “小郎君,今天是冬至了,晚上吃了糯米饭,明天我们就要搬出衙门了,你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上,现在告诉我,也好去赶紧去收拾。”环儿提醒着说道,话语中还不舍,怔怔出了神。 往后季长陵就不再是钱塘县的父母官了,自然是要搬出衙门的眷宅,乘着调任的时间还挺宽裕,他们一家决定在去长安之前先到吴郡过年,季墨轩的大伯二伯还有奶奶,可都是在吴郡,也算是一家团聚。 对环儿来说,这里怎么说也是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十几年的岁月里,有喜,有悲,有苦,有乐,不管是大笑还是痛苦,酸甜苦辣都留在了这里,多少也叫人留恋,要说一下子就将这些回忆全部抛诸脑后,那也只是暂时的,这些回忆总是会留在记忆之中,偶尔掠过心头。 “嘶……还真是冷啊。”旭日东升,屋檐上的积雪开始消融,一滴融化了的雪水从房檐上滴落在季墨轩的脖子上,顺着颈子流入衣襟,顿时心头一凉,打了个激灵,抽一口同样冰凉的空气,稍稍往屋子里移了些,季墨轩哈了口热气在手上,“长安的天气,比这里还冷吧?” “嗯?”怔立了片刻,环儿被季墨轩的话惊醒。 “没什么。”季墨轩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抖擞精神笑道:“环儿,我能收拾东西都在屋里放着了。”说完,已经迈开脚步跑了出去。 “小郎君,你又要去哪里?夫人吩咐过,今晚你一定要和老爷一起吃糯米饭。”环儿冲着季墨轩的背影喊道。 季墨轩挥挥手回道:“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看着季墨轩离去的背影,环儿朝空气挥了一下粉拳,娇跺着脚。 积了雪的山路有些难走,地面上的雪一经踩踏,压实之后,变得很滑,寒风吹得树木瑟瑟轻响,周围偶尔的sao动,是树上雪亮的积雪掉下来所发出的声响,季墨轩走的格外小心,这是他在今年入冬以来第一次上显化寺,也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次,自己离去前能道别的,也只有本决这么一个人了。 记得秋收的时候,那位在树下写字,姓钱的小朋友又跟着游访的和尚来过一次显化寺,当季墨轩再次见到这个小家伙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个很拉风且不太保暖的发型,如愿当上了和尚,取了个僧名叫怀素,季墨轩听着总觉得有些耳熟,可愣是没想出来。 显化寺门外,已经有个僧侣在清扫石阶上面的积雪了,不过已经不是原先那个耳朵不好的小沙弥了,合十行礼之后,那和尚就带着季墨轩去寻本决了。 本决的禅房太过简陋,四面墙壁,里面也无炉鼎,一点都感觉不到暖意,他一个老和尚也算是修生养性到了一个境界,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坚持得住,团坐在蒲团上的季墨轩就不同了,“我说本决大师,清修归清修,可大冬天的一些取暖的物品还是不要省的好,你那么大的年纪了,好端端自己寻些罪受做什么。” 本决的脸上还是没有喜怒哀乐,淡淡道:“季公子似乎是忘了一件事情,老和尚是有功夫的,江南气候还不算寒冷,比起早年云游时经过的北方贫瘠之地,已经暖和许多了。”
“是是是,知道你有功夫,你最厉害。”季墨轩挥手道,随后又把手垫在自己的屁股下面,稍稍捂着暖和一些。 “季公子心里对那件事还有记挂?我那老友不是已经传了一门功夫给你吗?”本决道。 “那功夫……得了吧。” 去年花碧萱离开之后,卜安期就开始传授季墨轩功夫,说是独门秘技,是几年前才刚创出来的,季墨轩听到独门二字当然是眼前一亮,稀里糊涂的跟着他蹦跳了一个月,就像是儿时玩的跳房子一样,学习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艰辛,反倒是有些轻松愉快。就这么过来一个月,突然有一天,卜安期连招呼都没有打就走了,得到这个消息后,他当下便破口大骂起来,表面上是气他没传授自己什么绝世功夫,实际上却是对他的悄然离去感到不满。 “这件事过去了那么久,我也相通了,你可别勾起我不好的回忆。”季墨轩扯嘴道。 “看来季公子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呵呵,在我看来,老友可是对你这个小师傅掏心掏肺……”本决斜眼望了望季墨轩,又道:“雪才刚听,季公子一大早就过来了,所为何事?” 季墨轩沉吟片刻才开口说道:“我这次来是道别的,明天我们一家就要离开钱塘了。” “是去长安?”季长陵怎么说也是钱塘县的县令,他的事情本决也有耳闻。 “你也知道?嗯,先去吴郡,然后就去长安了。”季墨轩一下讶异,便觉得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钱塘才多大地方。 “季公子虽然是随着父亲去长安,并非出于自己的意愿,可总归是去了长安,四海之都与钱塘小县可不同,到那之后季公子可别想现在这般样子,免得招来祸事。” “这个我自然知道。”季墨轩淡笑道。 “季公子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季墨轩沉默半晌,“这是个好问题,我得谋划谋划。” 和本决又闲聊了几句之后,季墨轩就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的了,就直接回了家,帮着环儿一起整理起自己的东西。 —————————————————————— 当晚,季家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糯米饭,还是加了赤豆的,说是可以驱邪,那一晚,萧娘笑盈盈的小口嚼着饭,视线始终在季墨轩父子的身上,那笑容像是会传染一般,连带着身后站着的环儿也是喜滋滋的,季长陵却是面无表情,时而盯着碗中颜色不一的糯米饭发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季墨轩则是无念无想,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要去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