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扬眉(二更求收藏)
这殿门长宽二十丈,呼延深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推门而入。 果然如他记忆中那般,门内是方圆千丈的广阔石殿,脚下铺陈着温润柔滑的青玉石板,举目望去,赤色石质桌椅散乱在殿中。 石殿尽头,则是三层石阶,上立十丈宽的赤色石座,座位上有橙色皮毛当做毯子,那皮毛毯子上金纹繁复精细,仿佛天地自生的纹络,又如同赞叹美景的神画、铭文。 而那名为罴的十丈黑熊,就斜躺在这石座毛毯上,姿态慵懒,似在沉思。 没有错,这一幕与五十二年前那夜何其相似! 那夜,他便是在这石殿内被套上了百万斤的锁链,一朝化作仆役,倏忽便是五十二年。 五十二年之后,呼延再次踏入这座石殿,身份却截然不同,曾经的人族仆役,如今已经是受罴赏识的十丈黑熊呼了。 这却不是他唏嘘感慨的时候,呼延的恍惚神色一闪而逝,他隆隆大笑,走到罴的石阶下面单膝跪地,放声吼道:“呼接任建筑司司监,前来拜见主上!” 罴依旧是熊掌杵头、眼睑半阖的模样,那对淡漠的碧色眼珠未起波澜,让呼延跪了许久,他眼皮轻颤,才像是倏忽回神,沉吼恍如喃喃。 “老瓯兀……他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呼延回想片刻,沉吼道:“禀告主上,老瓯兀是笑着走的!” 石阶那巨大石座之上,罴慢慢坐直身躯,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既然是笑着走的,说明老瓯兀心情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老瓯兀看着我从幼年长大,侍奉我整整五千年,也该他安心养老了,最后这些年,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吧。” 说到这里,他终于把目光落到了呼延身上,沉吼道:“起来吧,自己找位子坐下!” “多谢主上!” 把胸口捶出梆梆两声闷响,呼延咧嘴笑着到了声谢,站起身来走到最近的石椅,一屁股坐下去,似乎不太适应,黑毛厚臀不断挪动,片刻都不得安稳。 他这副模样,看得罴笑意更浓,忽而又板起脸来,沉吼道:“你叫呼,半个月前独自走到战熊城西门,被城守查出血脉稀薄,体质羸弱,因此曾经不允许你入城,理由就是你倘若晃荡在战熊城,将会让所有战熊觉得羞耻。最终你好话说尽,城守勉强看在同族的份上,把你放进城中,让你住进了西城古森大街尽头,我可曾说错?” “主上说的句句是实话!” 罴脸色愈发肃穆、冷漠,沉吼好似闷雷,“你自称是从西山之森来的,不知父母亲族,后来遇到一位将死的战熊,你现在告诉我,这头战熊名叫什么?” 沉吼而出的质问声,在空荡的石殿里回荡不休,滚滚炸响。 “禀告主上,呼不知道!”呼延面不变色,坐直熊躯沉吼道:“那头战熊给我指完路,他就死了!” 也只有呼延,能够把这种谎话吼得如此理所当然,沉吼声依旧洪亮至极,黑毛熊脸满是直楞憨厚,没露出丝毫胆怯。 呼延咬死说不知,罴紧蹙起眉头,略作沉吟,便没有在这个难以查证的疑惑上多做纠缠,继续沉吼质问:“你说你从小就在西山之森,那里都是百丈、千丈高的凶兽,你一个熊崽子,怎么活过来的?” “禀告主上,呼的命够硬,呼也够聪明!” 依旧是回答得理直气壮,甚至在沉吼之后,呼延发出了隆隆大笑,仿佛对自己分外满意。 罴也被呼延逗得露出笑意,摇头长叹,闷吼道:“呼,你要记住,和凶兽学到的聪明,不一定还能用在这战熊城里。” “呼记住了!” 偷眼打量罴的神色,那沉肃面色逐渐和缓,应是没了继续追问的心思,这让呼延放心不少。 “你知道我为何要收你当食客么?” “呼不知道!” 罴那对碧色眼珠深瞥了眼呼延,沉吼道:“当然不是因为你聪明!而是你因为身份很干净,这么弱的战熊,起码不会是我的兄长送给我的手下!而且我知道,你有野心,我喜欢有野心的战熊!” “告诉我,你是否很想打死呲溯?” 提到呲溯的名字,呼延登时露出怒目睁圆的神色,咆哮道:“回主上,很想!” “我给你这个机会!”罴满意地看着呼延,沉吼道:“只要你做好我吩咐的事情,我就能让你在十年以后,踩碎呲溯的脑袋!” 呼延哪能不知罴的意思,他那心脏真的剧烈跳动起来。想要让如此羸弱一头战熊,十年时间就超越强大的对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修炼最好的锻体功法! 需知呼延困在铁体魔胎之境,已长达五十二年之久,被迫困于这个境界,最大的原因便是功法。到达上界,人间锻体功法已然无用,缺少了后续功法,他将永世困在铁体魔胎之境,再也不得寸进。 困扰他五十二年的劫数,此番忽然听到这等言语,怎能不叫呼延兴奋莫名? 他满脸喜出望外,扬声咆哮道:“回禀主上,我一定做好建筑司司监之职!希望主上教我办法,让我十年后踩碎呲溯那颗灰耳朵的脑袋!” “我说的,可不是这件事情!我还有另外要吩咐你做的事情!”罴那碧眼瞪向呼延,闷雷般沉吼,“我的兄长,偷偷把他的属下安插进了我管辖的某个司,我怀疑这头战熊就藏在建筑司,或者是祭,或者是常崎。我现在吩咐你,把这头战熊找出来!” 听到这话,呼延立刻把胸膛拍得梆梆作响,张嘴就答应下来,“我的主上,聪明的呼一定能把这头战熊找出来!” “只要找出这头战熊,我就给你想要的东西!” 呼延兴奋得大声咆哮不止,一脸满不在乎地道:“放心吧,我的主上!” 他答应得太过爽快,引得罴眉头紧蹙,拿眼瞪着呼延。 战熊城的险恶,和西山之森可是完全不同。西山之森的险恶,通常直接狠戾,赤裸裸到一眼就能看清。但战熊城的险恶却是看不见的,也没熊敢说能看得清楚明白,但这险恶偏又比西山之森要狠上一百倍,一千倍。
罴有些头疼,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诫,才能让这头出生在西山之森的熊崽子知道这一点。这是用言语无法描述的,连他都还在揣摩,或许只能让呼自己去感受了。 “我的父亲起,拥有上百个儿子,我算是最小的一个。从出生开始,就有很多战熊向父亲主上进言,说我身上的先祖血脉稀薄,日后成就会很低,只会给父亲带来屈辱,试图劝父亲把我杀死。” “可是五千年过去后,我打败了大部分的兄弟,亲手杀死了好几个兄长,才获得了父亲的看重。现在还有两个兄长,想跟我争下一任家主的位置,一个叫裕,一个叫忌,我暂时杀不死他们,但他们也不能杀死我。裕和忌和我相同,各自分管着三司,那呲溯就忠诚于忌。” “所以十年以后,你必须打死呲溯!让忌受到屈辱,让我获得荣耀!” “呼,我警告你,要是十年后输给了呲溯,就算他没有杀死你,我也会用拳头把你打死!”罴皱眉沉思了好久,只能给出一个他觉得十分严厉的告诫,试图让满不在乎的呼延心里升起一丝恐惧,这就足够了。 “我的威名,不能受到任何玷污,你懂么?” 静静听完罴的训教,呼延咧嘴长笑,捶胸咆哮道:“主上,我一定会打死呲溯!” 倾述衷肠般说了好半响,罴本就是想给呼延提个醒,没曾想到头来一看,呼延依旧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这一番肺腑之言竟成了一堆废话。罴怒目瞪视,终究拿呼延没了法子,只得放弃,伸手沉吼道:“把我的司牌还来!” 待呼延双手把那块玉牌呈上,罴一把将司牌抓到手中,如同驱赶蝇蚊般狠狠挥动手臂,不耐烦地吼道:“等你查出那件事情以后,再来见我!现在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忽见罴发怒,呼延挠着头顶黑毛,一脸迷茫不解,但罴所言这“出去”二字,他倒是识得,立时咧嘴傻笑,小跑出了石殿。 石门悄无声息地合拢,呼延那直楞模样消失在眼前,罴忽而摇头失笑,继而隆隆长笑。罴那轰然笑声在石殿内往来回荡,传出石殿玉门之外,让门口静立的玉柳亦是一头雾水,诧异非常。 呼延本已从玉柳身旁跑过,忽而眉梢高扬,猛地想起一件事来。他折身走到玉柳面前,俯下身子,眯眼与玉柳对视片刻,才沉吼出声。 “那个叫薯莨的人类,听说是我们建筑司的监守,你去唤他,就说是新上任的呼司监召他过来觐见!” “呼司监这是……” 呼延怒目瞪圆,“不要多问,召他过来便是!” 交代完这件小事,呼延心底冷笑连连,面上却放肆嚣张,得意地隆隆大笑,不等玉柳答话,大笑着狂奔而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之仇,五十二年再报,亦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