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九、赴义!
待得苏岩等人告退,呼炎与一众炎军将领将其送出帐外,便自再度坐回桌前对饮闲谈。 那肩甲镶龙的大将眉头微蹙,撕扯着盘中乳猪蹄子,含糊道:“大王,待得平息这村夫叛乱之事,打退了那大冥小皇帝,你便要登基称帝。这事情还得做得隆重,耗费无算,若是再消减了农税,怕是……怕是……” 呼炎神色平静,淡然道:“我又能如何?这小小渡燕城久攻不下,让我炎军俨然成了天下笑柄,若是再不尽快平息这叛乱,据城而守,真当那小皇帝的二十万兵马是纸糊的么?到得这小皇帝二十万兵马到来时,若是我炎军还在与这些个泥腿子纠缠不清,那才是进退维谷,必死无疑啊!” “这事情总该分个轻重缓急,是以为今之计,也只得暂且安抚下这些个泥腿子,至于日后……”呼炎目光频闪,笑得似有深意,“总有诸多手段,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虎头大将朴将军,闻言点头赞同,却又见沉吟道:“只是这些个叛军头目,尤其这苏岩,臣看日后断断留不得!这些叛军头目经此一役,势必轻看了我炎军,此番又是我炎军示软安抚,更让他们心生骄纵。若是留着他们,恐怕日后便成刁民,稍有忤逆便又要举锄造反,成了久病难医的痼疾,尾大难去,却是真个留之不得。唯有杀鸡儆猴,杀了这些头目,震慑其余宵小,才是上策!” “朴将军所言正合我意!” 呼炎含笑道:“只是此事急不得,还得先过了这些难关,再行徐徐图之!也罢,今日疑难尽解,本就是大喜之日,不提这些个烦心事,来!诸位将军,我敬你们一杯,今夜不醉不归!” “是!” 众将军举杯同庆,竟是当真畅饮到深夜,这才搭肩搂脖、醉步潦倒的各自散去安歇。而那大王呼炎亦不胜酒力,送别完诸位将军,踉跄走了两步,便自栽倒在床,不旋踵已然鼾声大作,睡得深沉了。 这般睡得死沉,他自也不知那扮作近卫的师兄孤狼,在帐外一闪无踪,转瞬便已悄然没入苏岩暂住的帐中,眯眼打量着那倏然惊醒的苏岩,慢慢抽出朱厌十三温养百年的宝刀来。从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怕是呼炎亲见,也猜不出这孤狼师兄此时的心思。 梦中被杀意惊醒的苏岩,倒是颇为镇静,稳稳握住锄头把,平静与孤狼对视,淡声问道:“是呼炎大王派你来的吧?” 孤狼不答话,那被磨出重重刀茧的粗糙指尖,轻柔摩挲过宝刀刀刃,传来沙沙之声,随即刀柄徒然扭动,月光印照下,刀上寒光乍现,秋冷逼人。 苏岩却是蹙眉,疑惑道:“草民却想问问……这是为何?若是大王真心想要平叛,只需放下降税的话,诸路叛军自会散去。但得若是以为杀了草民,叛乱便能迎刃而解,却是大错特错,适得其反!我觐见大王的消息,关外十三城人人知晓,若是我死在炎军大营中,不日便会让人晓得大王并无诚意,反会引得天下更乱,更没法收场!这道理显而易见,我想大王英明,不该想不通吧?” 孤狼沉默,忽而沉声笑得古怪,呢喃道:“这样正好!安心去吧!” 还未等苏岩听明白这话,孤狼已然扬刀迎上,那刀光如细雨绵绵挥洒而出,阴毒更见狠戾,刁钻又自强劲,却是从未现世的一种诡谲刀法,但威力却是非同小可,连苏岩亦大惊失色。 “渡劫期大宗师?好大的手笔!” 苏岩冷哼,倒也虽惊不乱,兀自握紧锄刀亦复出招,招式朴实、简单,却仿佛返璞归真、化繁为简,隐然有了大家风范,境界超群。 虽说孤狼是大宗师,本欲速战速决,但遇上这般境界高超的刀法,实在出乎意料,一时却也拾辍不下。他烦躁中隐隐生出一股阴暗至极的孤煞之气,刀法威力竟暴涨数筹,生生将那未曾渡劫的苏岩打压得喘不过气来,片刻便自伤痕累累,直至锄刀尽碎。 朱厌十三百年温养的宝刀,已然超脱凡俗范畴,拿到渡劫期孤狼手中更是威力倍增,这苏岩所执锄刀却是经年耕种的凡物,自是禁不住击打,爆碎散裂亦在情理之中。 但得这片刻激战,苏岩反倒渐至生出明悟,笑得神采焕发,兀自徐徐单掌捏空,却仿佛捏住一口无形锄刀的锄把,扬空猛挥下去。 这一击劲力重逾千钧,似缓实快,引得苍穹闷雷滚滚,似是瞬间引动天劫,竟连渡劫期的孤狼亦躲避不开,生生被这无形的锄刀砸中肩胛,肩骨碎裂溅血,伤口深入一寸,几近断臂。 “啊!” 谁曾想这孤狼也是狠戾心性,忍痛闷哼一声,受此重创不退反进,反倒被激起凶性,那宝刀挥舞切空,劲气爆出刀气凝做虚形,激射两丈将那苏岩生生劈做了两半! “朝闻道,夕可死矣……”苏岩含笑而终。 那常人看不见的微粒自他身上飞出,似有灵性般避过孤狼那凶狠一抓,迅疾投入那rou眼难见的虚空洞道,转瞬无踪。 轮回洞道,常人不可见,但这孤狼却不知为何,仿佛不止轮回洞道,连那微粒亦能看得清楚。没能抓住这微粒,孤狼似有不甘,却也只得闷头绷紧伤口,止住血流,再行紧紧包裹好。 处理好伤势,他便凝视虚空,喃喃低叹道:“本尊果然福泽深厚,连这散碎心念的微粒,投生之后对刀道也有这般惊人悟性,临死亦能将农锄刀道熬炼圆满……我这般阻挠,竟是适得其反,反而将这农锄刀道归位的时日提前了……” “好在……”他眯起双眼,寒光闪烁,“这重中之重的呼炎,这逆寇刀道的磨砺,因我的存在而心性未满,若是一帆风顺,总能拖延本尊大成时日近千年。有这千年时机……足矣!” 说了番人界谁也听不懂的话,他沉默起身,割去苏岩头颅,拎在手中再度悄然离去。 二人武艺已是人间罕见,是以这番迅疾交锋,并未能惊动太多人。饶是睡在斜侧大帐的苏二,半梦半醒间听得自家大哥帐中传出些许动静,也只道大哥起夜入厕,并未多想,便自就着酒劲,再度沉沉睡去了。 此时几近黎明,夜深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得渡燕城墙之上,每隔一段便有村夫扮作城守提防炎军夜袭。这临近炎军大营的北城门上,几位村夫抱着长矛正自昏昏欲睡,恍惚却见火把飘摇,一道黑影倏然闪入,顿时引得数声惊呼。
待得一众村夫城守打起精神,握紧长矛呼啦啦围拢,就着那摇曳火光一看,却见是有人趁夜扔进一个球大之物,定睛看得清楚,正是那苏大当家的面首!虽是嘴角含笑,但得死得尽透,面色灰败两眼微睁,真个死不瞑目,又引得数声惊呼与哭号响彻夜宵! 济荆cao劳三日,才刚刚睡下想要休歇片刻,便被县衙外吵闹声惊醒,赶忙匆匆披了件褂子跑到县衙门口一看。 待得看清县衙门口围满的火把,还有那哭丧着跪伏在地的上万起义兄弟,抑或远处正自闻讯赶来的兄弟们,心里便隐隐觉着不妙。 “出了何事?出了何事?谁来告知我这是出了何事?” 那门口跪伏的人中,为首的却是平日骁勇善战的一员虎将,此时面上满是悲泣与愤懑,颤颤举起手中的托盘,掀开上面蒙着的黑布,泣声长嘶道:“济先生!俺们苏岩大哥他……他被炎军给杀了!你要带我们一道替苏岩老哥报仇啊!” 济荆闻声便如遭雷击,面色瞬息苍白如纸,踉跄几步瘫倒在衙门石阶上,怔怔一低头看清那托盘里的苏岩头颅,更是几近昏厥。只待周遭人等替他顺过一口气来,他双目已然赤红如血,瞪眼如怒牛,仰天长嘶怒吼道:“这天杀的炎军!天杀的狗贼呼炎!我济荆与你们誓不两立!” 他这一声怒吼,令得周遭群情激愤,纷纷齐吼响应,天地亦为之变色。而炎军大营,亦被这般众怒声势惊得炸了营。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醉睡的呼炎亦被惊醒,赶忙披起睡袍,唤人来点亮帐中火烛,招人前去召唤诸位将军前来问事。只是这事发突然,仓猝再聚于王帐的诸位将军也是一问三不知,为此议论纷纷,或是下令平复各路兵乱。 只待乱了片刻,才有刺探来报,满是惶急拜倒帐前,“启禀大王!渡燕城中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夜里杀了苏岩,将苏岩头颅给扔进了渡燕城去!这笔帐被那些个泥腿子归入到我炎军所为,为此激得渡燕城上下众怒,嚷嚷着都要为苏岩之死报仇哩!” “什么?” 呼炎闻言浑身猛震,大惊道:“那苏岩不是好好睡在我大营中的么?来人呐!快去唤苏岩前来见我!让他速去平息民怨!” 有人应诺而去,顷刻间又复归来再报,“大王!不好啦!那苏岩果然死在了大帐之中,尸身两分,尸首不翼而飞!” “这……这!”呼炎只觉手脚冰凉,那时时伟岸的身躯忽而颓然,双手捂住面颊,身影微颤,闷声道:“朝廷大军明日便到,又闹出这事情来,我炎军真个已是陷入绝境!这是天要亡我啊……天要亡我啊!” 待见呼炎如此模样,诸位将军更是六神无主,噤声不言,但得眼神交汇,却都是黯然抑或闪烁,各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