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宝箫碧寒
人与人第一次相见,总有一种潜移默化的冲动。有莫名其妙的疏远,亦有不知何故的亲近。唐翎与陆小仙相遇时,彼此间的信任与亲近,都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微妙感觉。 陆小仙闻听唐翎问起自己是不是与其同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我……” “你什么?” “我也不知我们是不是同道。” “既如此,唐翎就此别过。” “jiejie留步。”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还有何说?” “jiejie,我初涉江湖并不晓得同道如何分辨,只晓得善恶分明,黑白不能混淆。” “那你夜探西风观又为何故?” “寻取自家之物。” 唐翎闻言心头一紧,提音问道:“你家竟与西风道观有染?” 陆小仙急忙道:“没有丝毫瓜葛。” “既无瓜葛又怎会留物在此?” “jiejie可知晓西风观中来了宾客?” “哪里来的宾客?” “苗疆毒寨。” “啊!蛊婆的爪牙?” “正是。” 唐翎心头一惊,暗想道:“毒寨远在苗疆又怎会与西风观的道士勾结?看来西风子与蛊婆真乃沆瀣一气啊!” “jiejie在想什么?”陆小仙问道。 唐翎一回神,硬声道:“江湖中,万毒魁首当属苗疆蛊婆。此人占据苗疆,毒恶势力势焰熏天,先后除掉了白鹤门,南海派,布袋僧……” “还有呵呵和尚,剑山一派和岳山阁。”说话间,陆小仙的脸上也浮上了一层冰霜。 唐翎恨道:“有朝一日,唐翎必会踏平毒寨,亲手摘下蛊婆的首级!” 陆小仙兴奋道:“jiejie果真有如此鸿志?” 唐翎冷声道:“惩恶扬善乃是唐翎毕生所求。” “倘若jiejie如此,仙儿纵然赴汤蹈火也愿意与jiejie生死与共。” 唐翎双眸聚拢,目光中颇有些怀疑。她望着陆小仙稚气未脱的俊俏脸颊,实有一些爱才怜弱。 陆小仙见唐翎若有所思,调皮的伸出了小指,正言道:“jiejie倘若猜疑,仙儿与jiejie拉钩为证。” 唐翎看着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小手指竟也不由自主的伸了出去。 二指一勾,两人顿时亲近了许多。陆小仙高兴道:“jiejie,这会咱俩可就算同道中人喽。呵呵呵。” “同道中人!”唐翎有些恍惚,心中虽然祈盼凡人中能多出几个自己这样的人物,此时见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有如此心魄,却委实有些不舍与不忍。 陆小仙娇声道:“jiejie难道不答应?” 唐翎眼望陆小仙可爱的神情,付之一笑,连声道:“好好好,答应答应。” 陆小仙接道:“那这时meimei饥肠辘辘,jiejie总不会忍心听这空城弹曲儿的动静吧?” 唐翎笑道:“呵呵,当然不会,jiejie这就带你去喂饱肚皮。” 天色蒙蒙,看不出晨色阴晴。一个简易竹棚里,每到这时,里面都是热气腾腾。店家是一对年迈的夫妇,起早贪黑挣着几个散钱。盛满一碗盖着青末的馄饨,泼上几勺红亮的辣油,这就是赖以生存的营生。 唐翎已然混得脸熟,方一落座,老妇人便搭起了腔子:“呵呵,你这姑娘可真能起早儿,以后落得哪户可是人家天大的福分啊。” 唐翎笑道:“呵呵,大婶真会说笑,若是赶个早就能嫁得好,那你这馄饨摊岂不是要被挤破喽。” “哎呦呦,这、这不会是个仙女吧!怎会生得如此俊俏嘞!你、你俩不会是姐妹吧?”老妇人看看陆小仙又望向唐翎,惊呼道。 陆小仙打趣道:“大婶眼睛真尖,我俩确是亲亲的姐妹,不过现在都饿得两眼发花了,没精神呢。” “对吧,呵呵,我说这么像呢。” “大婶我想吃馄饨。”陆小仙娇滴滴道。 “好说好说,老头子,快煮上两碗馄饨,呵呵。”老妇人一边吆喝着,一边舍不得把眼睛从唐翎和陆小仙的身上挪开,只看得这两人深深地埋下了头。 “呼噜呼噜”一阵,两只馄饨碗就敞开了底,陆小仙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道:“方才jiejie提到,说是夜探西风观是为得伺机报仇。仙儿有些不解,一干道士怎会与jiejie结下了梁子啊?” 唐翎恨道:“我与天下间的恶道乃是冤家,此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斩尽诛绝尚不为过!”说话间,唐翎紧咬牙关,字字生硬。 陆小仙目光楚楚地望着唐翎,哀婉道:“jiejie心有苦楚?” 此刻的唐翎深深陷入儿时的记忆:“我娘、我爹、都是被妖道所害——还有一只大雕。那一刻,我一生都不会淡忘,总有一日,必报家仇!” 陆小仙忽了忽眼:“仙儿不懂,如何还有一只大雕?” 唐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仙儿,jiejie不是有意藏言,只是这份痛楚确是不敢去碰!”说话间,唐翎的眼窝里已是泪闪涟漪。 陆小仙尤为内疚,故打岔道:“jiejie一定不知仙儿夜探西风观的缘由吧?” 唐翎抬首道:“你曾说是寻取自家之物。” “jiejie可晓得何物?” “不晓。” “那是我爹爹的宝物。” “宝物!” “嗯,是一支箫。” “箫!” “碧寒箫。” “碧寒箫、它又怎会落在西风观?” 陆小仙娓娓道:“说起碧寒箫,得从我的身世讲起。仙儿祖籍苗疆黔南,祖上世代为官。官场如戏,爹爹却不会阿谀奉承,故此罢官而去。后因家业不兴又转折来到了伊凤郡扎下门户,靠着积攒下来的钱银建屋拢地,时而久之倒也成了此地的大户。那一年,家中有客到访,此人姓陈,是皇宫里的一位乐师,在爹爹为官之时二人结下情谊,故趁闲暇来家中拜访,以叙旧情。这一日,爹爹与乐师在山涧相聚,二人高谈阔论,饮酒作对,兴致极其高涨。为助酒兴,乐师吹动箫音,随风劲在山中蜿蜒,一曲悠扬,听者甚是淋漓。不料,乐师正在得意之时,忽闻一声老音,颇为刺耳。老者说道:平庸音色岂能入耳,真是贻笑大方啊。爹爹与乐师双双一震,眼见一位白须老者从树丛隐处信步走来。老者见二人呆愣,轻轻一笑道:单管六洞,分为喜、怒、哀、乐、狂、癫,沾谱节为重,阅景胜而起,随心绪跌宕,抛欲念吹弹,如此这般方能称得上一曲悠扬!乐师闻言不忿,呛道:听老汉如此一说,陈某人倒是有心领教,何为沾谱、阅景,随心,抛欲。老汉摆手道:你心存芥蒂,哪怕之音,又岂会让你的心中臣服,还是罢了罢了。说完,闪身就要离去。乐师不依不饶,挡住了老者的去路,争道:今日有幸遇见高士,我又岂能与其擦肩而过呢?你的箫音若能胜我,倒是陈某平生之幸。还望老人家屈尊纡贵,赏下一曲,也好让陈某见识见识,何为音色!爹爹眼见二人僵持,故也施以礼节,好言相劝。老者予乐师并未理睬,却是端详了爹爹片刻,道:老夫虽说鲁莽,却也不能扫了二位的兴致,既然二位盛情,老夫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喽。来来来,将你的竹箫借予老夫一用。箫一在手,老汉的表情即显松弛,一步跨出,左右分立,面朝一条悦动的溪水,深深地吸了几口山气,悠然道:我与你一般,也来吹奏一曲“小仙游”吧,你且作个比试,听听箫色谁高谁低?说完,老汉将竹箫竖立胸前,缓缓地端向了唇下,气息一入,音色便从六个竹孔中依次流出……”
唐翎正听得入神,故事却戛然而止。 陆小仙调皮道:“嘿嘿,jiejie你可知晓后面的结局?” 唐翎一回神,轻轻地揪了一下陆小仙的鼻尖:“坏丫头,敢拿jiejie取乐,快讲快讲,这位老者是谁?他的箫音究竟有何妙处?” 陆小仙笑道:“若是jiejie爱听,仙儿就继续给jiejie讲述。先前听来,那老者的箫音也并不得意,可是听着听着,那股音色就好像牵走了听者的神魂。据爹爹所述,那是一种求知若渴的妙音,箫声幽幽绵绵,沁人心脾,予人一种若有此音陪伴,大可抛之一切的奇怪念头!” “啊!当真会有这等妙处?”唐翎情不自禁的问道。 陆小仙点了点头:“爹爹甚少称赞事物,唯有提及此人才会大加赞赏,将那日的箫音称之天音。” 唐翎急问道:“那后来呢?” 陆小仙接道:“一曲奏罢,听得爹爹与乐师真是神魂颠倒,飘飘然不知所以然。还是那位老者打破了气氛,道:一曲小仙游,二位可是听出了一些名堂?乐师啧啧: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真是精妙入神,沁人心扉啊!老者一笑,再问爹爹:你可也是这般心境?爹爹沉醉道:此曲跌宕起伏,讲得乃是一个故事!老者一怔,说话的声音随之有些颤抖:此话怎讲?爹爹道:起音淡雅,虽像萌芽出土却暗藏势如破竹之志。中音磅礴,犹如鲤鱼飞跃龙门一般得意,故有游戏人间之境。尾音衰落,好比月落乌啼日薄西天,自有一时失志残败终生之感。此言一出,老者的脸色顿时愁云密布,翘首望向天际,一阵长叹短嘘。惆怅过后,面上却又泛起了喜色,亢奋道:老朽漂泊三载,就是为了寻找一位心智纯净之人。我的箫音从不避讳,讲得就是老朽的平生荣耻,天下间,谁的人生又不是沧海一粟,高高低低呢!说完,老者的神情又恢复了往常,他走到了爹爹的近前,道:老朽曾经发过誓言,如若有人可以听懂我的箫音,我便将宝箫相赠。说完,老者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用皮套装着的长物。爹爹方要推辞,老者一摆手拦住了爹爹的话音,继道:这支宝箫名曰碧寒,乃是千年“老竹翁”精炼而成。碧寒箫绝非凡品,其中的妙处亦是因人而宜,凭得是三分功底七分造化。你切记住,碧寒箫的音色并非是遇气而生,若想吹响此物凭得也是心智与胸怀!不信,你来试。说完,老者将碧寒箫递给了爹爹。爹爹接过宝箫接连吹了几次,碧寒箫却没有发出一丝响动。乐师不服,夺过宝箫横吹竖奏,结果亦是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