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月黑风高夜
夜,无月。风自高云自哀,一切浸在黑暗之中,只有高挂的灯笼与庭院石灯为人间带来些许光明。 夏府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各处巡逻的守卫两两一队,一手握刀一手提灯笼来来回回,即使相互碰面也不打一声招呼,皆是冰冷表情。 十六间厢房俱黑着窗,自夏姬死后便未再全部透亮。 书房内倒是亮着烛火,夏南高大的影子印在门上,却是来回踱步。 来回两趟,指着陈旭气道:“这一定是胡惟庸的阴谋,收买了安南皇帝陈晛,让其攻打我朝南境,他好向皇帝献策让我出兵平乱。他知我勇猛善战,必定能平定战乱,到时他再派人将我暗杀,一来夺了我的功劳,二来向世人证明自己眼光独到。好你个胡惟庸,商谈好的先推朱元璋,而眼前时机逐渐成熟,只需轻轻一推便可,竟要先灭我?不行,我得向皇上禀告,掐灭胡惟庸的阴谋!” 陈旭行礼道:“大人莫生气,先喝口茶冷静冷静,依我之见,倒不是那么回事。” 夏南于桌边坐下,大手抓起茶壶便往嘴里倒,茶叶混进口内亦无所谓,直接咽下,心中怒火依然熊熊正旺,索性将茶壶砸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以宣泄不满。“那你给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旭稍稍思考,正色道:“可能的原因有很多,但必定不是胡大人的意思,若是胡大人想夺皇位,极有可能造一些混乱,但现在已有陆折柳这只最大的蚱蜢,他已不需要制造些什么,只需要在朱元璋搅得天翻地覆时出来替天行道便可,没有外患只有内乱的情况才是最好的时机,所以他不可能用这个方法想要害你。原因很多,我们倒不妨可以设想,可能是皇上已经知道你的野心,想借此除掉你,至于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夏南浓眉渐皱,道:“借刀杀人。这他娘的不还是胡惟庸干的吗?” 陈旭忙安抚道:“大人不要冲动。我们的目标是皇位,胡惟庸的目标也是皇位,而皇位只有一个,他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让给我们,但若是您去与皇上禀告了,皇上定会觉得是您恶人先告状,这可正中了胡大人下怀了。” 夏南坐在櫈上,两手摁着大腿,怒气冲冲:“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陈旭鞠躬道:“以不变应万变。” 十天前的夜晚,在大明与安南的交界处,思明府南城门外五里的小树林中,有个衣衫褴褛神色慌张的人跌跌撞撞地奔跑着,不时向后看几眼。 四名穿着异类的荷刀守卫在他身后数丈远处气喘吁吁地追赶着,嘴里喊着“不要跑”。 那人便更为慌张,却未注意到脚下猎人用来捕捉猛兽的夹子,一脚踩在陷阱,一声惊呼打破寂静。 追赶他的四人见此情状,停下脚步互相搀扶着哈哈大笑,其中一人叫到:“跑啊,怎么不跑了,啊?”喘了好一会粗气,才又抬起脚渐渐逼近。 摔在地上的人用尽全身力气亦不能将猛兽夹取下,试图站起却摇摇晃晃很快倒地,不得不以手指抓地向前爬行,却见荷刀四人越行越近,他眼中满是恐惧。 四人抽出刀,在眼前晃了晃,倒不急着动手,只是顾自抚摸刀身欣赏刀背,然后相互笑笑。 其中一人道:“别紧张,我们不会杀你的,你可是毒杀皇子的罪人,皇帝要亲自杀你,我们又怎么敢将你怎么样呢?” 另一人抖腕转刀,挑眉说道:“缪兄,你看他的脚好像受伤了。” 被称为“缪兄”的人眯起眼,借着微弱月光见他腿上确实挂着什么,笑道:“果然如此,我还以为你知道错了向我们投降了呢。” 四人哈哈大笑。 越是如此,他越是惊恐,仰望着四人瑟瑟发抖,连呼吸都会呛了喉咙。 缪兄道:“既然受伤了,不如...我们把他的腿砍下来吧?省得他逃跑。” 其余三人举刀高呼:“好,把他的腿砍下来,下酒!” 缪兄面目愈发狰狞拧,高高举起大刀,蓄力欲砍下,却听得有人说道:“落井下石,这样不太好吧?” “谁!”四人受惊,忙转头寻找着人影,却一无所获。 倒是那人从树上跳下,踩着闲步走来,说道:“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只见那人背批头发留出丰满额头,眼长鼻小唇薄,身穿敞胸短袖露出结实肌rou,麻布短裤衬着强壮双腿,脚踩一双草鞋无拘无束,手中紧握一根黑铁棍。 便是人称“小延德”的南疆侠客杨志兵。 四人见他这副模样,倒也有些心慌,举着大刀微微发抖地向后退了几步问道:“来者何人?” 杨志兵微微一笑:“我只不过是天地之间的蜉蝣罢了,有无姓名并无区别。” 四人面面相觑,缪兄上前一步,晃了晃手中大刀以示权威,“我们陈朝的事与你无关,况且这个人毒死皇子,天地不容,是定要带回去问罪的。” 杨志兵点头,道:“确实与我无关,我只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缪兄两眼怒瞪,骂道:“滚!”提刀便上,一刀砍了个空,胸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飞出半丈开外。
“缪兄!”三人一声惊呼,跑去扶起他。 缪兄双手捂着胸口,嘴角已渗出鲜血,气息奄奄,“他娘的,撤!” 杨志兵微笑着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转身蹲下察看伤者伤情,只见猛兽夹锯齿已嵌入白骨,伤处一片湿润,便放下铁棍,双手伸入锯齿口,用尽浑身力气才将它打开,刚想说“我带你去附近医馆治疗吧”,却见那人迅速起身一瘸一拐地跑开去。 他望着那人颠簸的背影笑着叹气。 缪兄等四人走出一里地才停下脚步。 其中一人面色凝重道:“缪兄,怎么办,我们若是空手回去,林大人不会放过我们的。” 缪兄收回架在他人肩上的双手,思前想后,若是空手回去,必定冷刀抹脖,与其四人共死,倒不如你们三人换我一命,兄弟们,对不起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凶戾,迅速抽出刀,送其余三人去了西天。 回到安南,他在暗处砍了自己一刀,流着鲜血进入堂内,谎称路上遇到大明官差,不仅救了毒害皇子的罪犯,还杀了其余三人,若不是自己有些功夫护身,怕也已成刀下亡魂。 林大人勃然大怒,连夜去到升龙将此事禀报皇帝陈晛。自己受辱倒是无碍,可那是毒杀自己骨rou的罪人啊! 陈晛暴跳如雷,遣了一支百人敢死队趁夜摸进思明府,将“掀翻大明的”的告示贴满城内,又放火烧了百余店铺千余民宅。 至于“缪兄”,早已成了陈晛的泄愤工具,身首两处被扔在皇宫角落。 福州府,夏府内。 夏南让陈旭回去休息,独自一人待在书房,从画筒抽出一卷画,铺在桌上打开。是夏姬儿时所做《春游图》,蓝天下的一片绿色上画着两个人,便是夏姬与夏南,牵着手。空中还有几只飞鸟,一只巨大的红色圆圈画在左上角。落款“至正十五年,夏姬”。 夏南粗糙的手掌抚摸着画中的夏姬,呜咽不语。 夏府外,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紧贴墙壁,纵身一跃便上了墙头,一双虎眼侦查院内情况,见只寥寥守卫,便小心翼翼地踏上墙头,踏风而去。 地上的守卫自然不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提着灯笼来回巡逻。藏身于暗处的护卫却看的一清二楚,嘴角泛起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