尨子
眼看就快要过清明节了,尨子家里还连买rou过节的钱都拿不出来。 那阵子他家除了窝小鸡仔儿,家里根本就没什么能卖的。 尨子想让婆娘抓几只鸡仔儿去卖,可婆娘却很心疼,实在舍不得。 毕竟这窝鸡仔儿看着比拳头大不了多少,拿到镇上去也卖不到几个钱。 最要紧的,是现在是四月份,眼看就快要收小春,打麦子了。 ——以前人们家里穷,没有粮食喂鸡,那些鸡整天饿着肚子,自然长得慢。 可每年割麦子打谷子那段时间,地里都难免会星星点点地撒落着不少粮食。 这时只要让家里孩子将鸡群吆赶到田地里,它们每天都能啄食得嗉囊鼓鼓的。 这期间它们每天吃进肚子里的,可都是些货真价实、营养丰富的麦粒稻谷啊! 所以每年春收秋收那段时间,各家鸡群都吃得很饱,生长速度自然比较快。 所以尨子他婆娘还想再养养那窝鸡仔,等收完小春,再将它们背去卖。 尨子觉得婆娘说得很有道理,也就没再打那窝小鸡仔的主意。 只是他得到哪里去弄些钱,来买rou过清明节,给家人孩子打顿牙祭呢? 两口子商良了两晚上,竟然想到个好主意:去找三表叔他儿子赊rou! 三表叔他儿子在公社毛猪站上班,经常跟人吹嘘说他能赊到rou吃。 尨子跟三表叔关系还算不错,去找他儿子赊两三斤rou,应该没问题吧? 只是由于有事耽搁,直到清明节前一天,尨子才赶着去找三表叔。 三表叔他们村子并不远,距离他家差不多也就十来里地。 所以那天中午尨子换了身干净衣服,行色匆匆地朝着三表叔家赶去。 为了节省时间,他没走机耕路,而是选择了河边那条背僻小径。 他孤身踽踽地沿着小径走了四五里地,来到片荒僻寂寥的河滩上。 他沿着荒滩没走多远,看到个老婆婆从前边迎面走过来了。 老婆婆刚赶完集,身后背篼里,装着很多从集镇上买回来的东西。 在跟她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尨子特别抬起头,往她背篼里瞥了一眼。 他发现那背篼蒜苗生姜洋芋里,竟然还放着提足有四五斤重的五花rou! 那块五花rou又肥又大,提回家,能让他们全家人清明节好好打两顿牙祭。 所以那块rou对尨子充满了诱惑,让他一瞥之下,竟然兴奋得心里噗噗直跳。 那情形就像从村里某条背僻巷弄经过,突然透过窗棂,看到里面有漂亮妇人,正脱光衣服,****着诱人胴体,撩着水在抹身子似的。 人,受到诱惑,看到某种热望垂涎着的东西,难免会产生某种犯罪欲望。 有犯罪欲望,不一定真会犯罪;受到诱惑,也不一定真会实施侵害。 可当犯罪欲望很容易得手,实施侵害后很容易逃脱,不会被抓逮到时,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克制住心里那份恶念,或者说是一时贪念呢? 很多人作恶犯罪,并不是他们本身有多坏,而只是机缘巧合,在特定时间,在特定环境里,没经受住诱惑,一时头脑发热,才会铤而走险,一脚迈进罪恶深渊里。 尨子那天便没有经受住考验,被那提五花rou深深诱惑着,结果犯下了桩重罪。 其实尨子原本是个好男人,对老人孝顺,对妻子体贴,对家里几个孩子都很慈爱。 可那天响午,为什么老婆婆要独自背着提五花rou,从这片荒滩幽径上经过呢? 这片河滩地势地洼,荒蛮,背僻,视野所能及的范围内,根本就看不到有其他人。 这里距离前面些村子,起码有三四里地,任凭她喊破喉咙,都没人能听得着。 老婆婆五十我岁,身体再硬朗,也抵不过他这三十啷当岁的壮年男子啊? 所以他要抢走她那提五花rou,完全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最要命的,是前面有条溪埂,两岸长满芦荻柳树,只要跑过去,躲着身子逃不了多远,就能爬到山上,钻进那些松树杂木林里,消失得毫无踪影。 这还真是个绝佳的、可遇而不可求的、千载难逢的下手好机会! 当然那天尨子之所以会铤而走险,还有个原因,就是他不敢保证到三表叔家跑一趟,就必定能赊借到rou。 三表叔爱吹牛,他儿子在毛猪站上班,帮人赊买过几次rou,便总觉得自己很能干,很有关系,很有势力。 可他儿子在毛猪站其实并不是什么干部,也就帮着杀杀猪,烫烫毛,偶尔帮着卖卖rou而已。 他儿子是毛猪站职工,在某些情况下,是能帮熟人赊着帐,打着欠条,买到点rou。 但这两天就快过清明节了,十里八乡要买rou的社员很多,rou源紧缺,有时去晚点,你拿着rou票都别想买到rou。 在这种情况下,他一个杀猪的,真有那么管用,随便打个招呼,就肯定能赊买到几斤大肥rou? 对此尨子难免有些怀疑;而且他这个人很爱面子,还觉得他三表叔有些自以为是,拉着虎皮扯大旗,整天乍乍呼呼,有些讨厌他,自然也就不想去求他赊rou了。 而且要跟毛猪站赊rou很麻烦,得找熟人走关系,说着好话,赔着笑脸,末了,还得去找队长,找大队干部开证明,写欠条,麻烦得不行。 所以那天尨子要去找他三表叔赊rou吃,是极不情愿的;要是有可能,他直不想去求那个爱喝酒、爱吹牛的老头儿。 正因如此,那天他跟老婆婆擦肩而过后,才走出六七步远,便突然决定,要乘着这难逢难遇的好机会,去抢她那提新买回来的五花rou! 他生出这恶念来,便赶紧转过身子,掉头朝着老婆婆追撵过去。 老婆婆赶着路,突然听到身后有急促脚步声追撵过来,不禁掉过头看了一眼。 她这才发现,刚才那男人竟然掉转头,目露凶光、面色不善地追撵过来了! 她隐隐感觉情势不妙,本能地闪躲着身子,想往旁边那条岔路上跑。 谁知尨子疾步冲过来,二话不说,伸着手,便要去抓她背篼里那提五花rou。 “你要做啥子?”老婆婆惊呼一声,侧过肩膀,将背篼让到身子后面。 尨子既然打定主意要抢rou,自然不会心慈手软,所以他凶神恶煞地冲到老婆婆身边,伸着双强有力的大手,想将背篼直接抓到面前来。 老婆婆满脸惊恐地挣扎着,推搡着,一不小心踩着石头,摔倒到草地上。 背篼里那些蒜苗芫荽肥皂洋芋,连着那提五花rou一起,全部泼撒到荒滩草地上。 尨子眼疾手快,赶紧蹲下身子,想乘机抓着那提五花rou,迅速逃走。 哪知那提五花rou就掉在老婆婆身旁,她直接伸手,比他现蹲下来,要节约时间。 所以尨子想抓rou时,老婆婆已经迅速伸过手,将那串棕叶绳索拽在手里了。 ——以前卖rou,都习惯在rou上戳个洞,用草绳棕叶穿起来,方便人们拎提。 现在老婆婆握着的,是那串棕绳;而尨子抓着的,是下半部分rou身。 尨子自持浑身蛮力气,抓着那提五花rou,想强行将它从老婆婆手里夺走。 谁知老婆婆紧紧地拽着棕绳,就像钉着钉子,下着死扣似的,还真是不出来。 毕竟尨子手抓着的,是rou身部位,三拖两扯拉不出来,手里便黏满猪油了。 他满手油脂,抓着rou滑滑腻腻的,跟逮黄蟮泥鳅似的,再多蛮力气都使不出劲儿来。 而老婆婆紧拽着棕绳,好扣,好抓,好使劲儿,还不容易打滑,所以争夺撕扯起来,竟然还能占着点上风。 要最命的,是棕叶拴绑起来很牢实,跟铁丝似的,使着蛮力气,很难扯得断。 尨子并不傻,三两下抢扯不到那提五花rou,便很快看出了问题所在了。 所以他很快伸过手去,想将老婆婆那双枯槁苍劲的老手,从棕绳里掰开。 老婆婆同样不笨,借势一滚,死死地拽着棕绳,双手交叠着,拼着老命,将整块五花rou紧紧地抱护在怀里。 为了不让男人抢到那块rou,她甚至蜷缩着身子,整个儿爬伏在荒滩草地上。 这时她就像把脑袋四肢都缩进硬壳里的乌龟,或者是蜷缩着身子的刺猬一样。 这时尨子别说抢rou,就连想掰开她腿脚,掰开她双手,掰开她身子都很难。 老婆婆虽然占着体位优势,却也知道这身强体壮的野蛮男人不好对付。
所以她紧紧地抱着rou,全身心地爬伏在草地上,不断哭号哀告着: “你抢我做啥子嘛?我家好久没吃rou了,全家痨得不行,我存了几个月的鸡蛋才卖着点钱,想买点rou来吃,你还要来抢我……” 此刻尨子满脑子恶念,被罪恶蒙蔽住理智,已经成为邪魔抢匪了,哪里还听得下老婆婆那番苦苦哀告啊? 他见没法掰开她手脚身子,突然有了主意,想将手插进她胸怀里去,强行将rou拖扯出来。 于是他赶紧坐到老婆婆身边,伸着那双罪恶的长满老茧的粗糙大手,强行朝着老人襟怀里探去! “你这个烂杂种,你这个砍脑壳的,你这个短命鬼,为啥子一定要来抢我嘛!” 老婆婆拼死抱护着那提五花rou,就像老母鸡紧紧地将幼仔儿护在羽翼下,不让那鹰鹞将它们叼走似的。 然而她抱得再紧,再死,脖颈胸脯处,还是有片空隙暴露出来。 尨子伸着那双粗糙大手,穿过脖颈,强行从她那干瘪松弛的胸乳间探摸过去,很快抓找到那提五花rou了。 老婆婆感觉情势危急,忍不住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呼喊起来:“救命呀!快来人啦,抢人喽!” 这救命声喊得尨子很慌张,很害怕,赶紧伸着那双粗蛮大手,在老人破烂衣襟间胡乱探摸着。 很快他便顺着rou,顺着老人那枯槁手指,抓找到那根棕叶绳子了! 只要他抓紧那根棕绳,凭着他那身野蛮力气,很快就能将那提五花rou拖出来。 老婆婆眼看就快保不住那提五花rou了,心里一横,张着嘴直接朝着他手臂咬去。 她拼着老命,使着全身力气,恶狠狠地咬过去,简直恨不得从他手臂上撕块rou下来。 还好尨子反应快,抓着她脑袋使力一掰,另一手赶紧从她襟怀里抽出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被老人咬了一口,疼得他手臂火辣辣的,就像被炽热烙铁烫着似的。 此时尨子已经焦急疯狂得完全失去理智,失去耐性,失去其善良本性了。 所以他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抬起脚,朝着老婆婆那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脑袋,恶狠狠地踢踹过去! 他使着浑身蛮力气,发泄着满腔怒火,极其暴戾残忍地朝着她脑袋连着猛踹了三四脚。 老婆婆不再喊叫了,不再挣扎了,就像软rou蛞蝓般纹丝不动地躺在地上。 尨子见她不再声张,赶紧蹲下身子,夺过那提五花rou,神色慌张地逃走了。 他钻进那片溪埂树丛,很快顺着溪沟,逃到前面矮山上,钻进松树林里消失了。 他仓皇逃窜着,根本没注意到,在他离开时,前边出现了群赶集回来的村民。 这群村民远远地看着有两个人在前面争执撕扯,然后看到那男人朝着对方头上踢了几脚,然后那男人抓着个东西迅速逃走了。 这群村民感觉不对劲儿,赶过去一看,发现路旁竟然躺着个昏迷不醒的老婆婆。 他们想将老婆婆叫醒,可无论大家怎么呼喊摇晃,老人最终都没能苏醒过来。 他们目睹到这场命案,不敢置之不理,赶紧看护着现场,派人去附近通知队干部。 那些队干部处理不了这种命案,只能盖着尸体,派人到公社派出所去报案。 第二天公社派出所那些公安进驻到附近村子,开始着手侦查起这起命案来。 由于案情并不复杂,没多久,他们便把尨子这罪恶男人给抓逮起来了。 那些村民听说尨子竟然为了抢提五花rou,将老婆婆活活踢死,都觉得很意外。 尨子勤劳憨厚,老实本分,在村子里人缘口碑都很好,谁想得到他竟然会杀人啊。 他那年迈的父母,看着他被那些公安捆棕子似绑着抓走,当场气昏厥过去。 他那贤惠婆娘,高声呼喊着,沿着那条机耕路追撵了很远,才被大家劝止住。 尨子是老实人,进到派出所里,别人都还没怎么施刑,便全部招供了。 由于证据确凿,案情清楚,没过多久上级根据案卷,将尨子判成了死刑犯。 秋收后公社处决犯人,尨子他们被押上汽车,拉到大山荒沟里枪毙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