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爱情
张桃花是个身世可怜、孤苦伶仃的残疾妇人。 她没有父亲,自幼跟着母亲相依为命地过着苦难日子。 她得过小儿麻痹症,身体畸形,两条腿干瘪枯瘦得跟细柴棍似的。 她连拄着拐杖走路都很吃力,很多时候只能瘫爬在地上,慢慢挪移着身体。 贫穷,残疾,让这可怜姑娘根本找不着婆家,三十多岁还是黄花大闺女。 张宝儿是个弃婴,是张mama那年进山打柴,听着哭号声,从关帝庙里捡回来的。 张mama将孩子抱回家后,张桃花看着襁褓里那婴儿,看着他抓手蹬腿儿地冲着她笑,欢喜得就像自己生了个孩子似的。 张mama知道女儿很难找到婆家,见她喜爱这婴儿,便索**给她抚养起来。 那年张桃花才十四岁,从此做起母亲,当起娘,精心养育起这弃婴来。 母亲过世了,张桃花便独自带着这孩子,起早贪黑、劬劳勤苦地过着苦日子。 贫穷的生活,并没有压垮她;身体的残疾,反而让她变得更加倔强、坚强。 或许是孩子给了她生活希望,让这可怜姑娘每天都过得勤勤苦苦,有滋有味儿的。 张宝儿这孩子很懂事,乖巧听话,从小形影不离地整天守着张桃花过日子。 这对苦命母子,朝夕相处,患难与共,渐渐培养出了很诚挚、很深厚的感情。 这种深挚情感比母子更慈孝,比姐弟更亲昵,比热恋中的情侣更恩爱,更甜蜜。 以致张宝儿懂事后,很听话,很孝顺,对张桃花百般体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为了减轻母亲负担,这孩子才八九岁,便开始跟着村民到山林里砍柴,捞松毛。 十岁刚过,便铡着麦秸草,和着稀泥,给那几间破烂茅草房补墙洞、打搪糊。 屁大个孩子,就知道在雨季来临之前,爬到茅草上,铺盖绑扎着秸草,翻修起屋顶来。 再大点,便开始挖地种菜,挑粪浇水,甚至从此再不让母亲从事任何重体力活。 一有空暇,就进到山林里去砍柴捞松毛、打猎设套挖陷阱、采摘各种时鲜菌子。 赶集天,就挑着松毛枝柴,背着野味,挂着兽皮,提着菌子,到镇子上去卖。 才十三四岁,就每晚跟着其他村员去开会,还经常要求队干部安排大人活计给他做。 村里人都知道,他们母子孤苦无依,生计艰难,有心照顾他们,帮助他们。 所以才十四五岁,这孩子便开始整天跟着大人出工,拿起了成人工分。 自从张宝儿慢慢挑起家庭重担后,她家里的生活境况便慢慢有所好转了。 以前,他们母子经常要靠村里人救济施舍,靠野菜树根,熬着稀粥,来填饱肚子。 现在他家粮食虽然不多,但添着洋芋红薯等杂粮,差不多还能吃到年底。 以前,他们母子经常饿肚子,瘦得满脸菜色,浑身皮包骨头,看着就知道营养严重不良。 现在他们不仅能吃饱肚子,张宝儿还经常进山打猎,下河捞鱼,不时弄来些野味鱼虾来改善生活,吃得张桃花身体丰腴了许多,脸蛋红扑扑的,可比以前精神多了。 以前,他家那几间破烂茅草房,夏天经常漏雨,地面整个雨季天都湿漉漉的;到了冬天,屋子里到处漏风灌气,寒风嘶吼,冷得就跟地窖冰窟窿似的。 现在那几间茅草房虽然还很破烂,但屋顶秸草铺盖得比较厚实,雨季天漏雨现象已经没以前那么严重了。 张宝儿还给母亲买了床厚棉被,让她寒夜里睡起来很暖和,不再整夜冻得浑身瑟瑟发抖了。 以前,他们母子衣衫褴褛,鹑衣百结,浑身都是破烂补巴,看着跟叫花子似的。 每到秋冬季节,母子俩连件多余的换洗衣服都没有,衣服裤子根本就没法洗。 有时张宝儿衣服被寒雨淋湿了,只能回到家里,光着身子,坐在火塘边烤火。 他边烤火,边烤衣服,衣服裤子烤干烘干了,再穿着跑出去,接着干活。 以前,他们母子俩衣服穿烂了,有时家里甚至连片缝补巴的破布都翻找不出来。 现在他们母子都有换洗衣服,隔三差五,张桃花便会让儿子将衣服脱下来,帮他浆洗得干干净净的。 他衣服裤子穿破了,撕烂了,还会赶紧帮他缝补得整整齐齐的。 现在张宝儿虽然还满身补巴,却穿得干净,整洁,经常散发着肥皂香味儿。 此时张宝儿已经由个脏污邋遢的小屁孩儿,长成个墩实健壮的帅小伙了。 而张桃花由于家境好转,营养跟得上,身材脸蛋都比以前丰腴红润了许多。 她太阳晒得少,粗活重活做得少,所以皮肤娇嫩,脸颊粉里透红,嫩得跟鲜藕荷花似的。 她虽然已经三十来岁,看着却像姑娘家似的,感觉比那些同年龄段的农村妇女要年轻很多。 若不是双腿残疾,走路艰难,心若枯井,说不定她现在还能找到户好人家呢。 当然张桃花作为个母亲,端庄持重,信守妇道,才不会动花花心思呢。 这些年她跟张宝儿相依为命,朝夕厮守,几乎所有精力都花在这孩子身上。 看着这孩子逐渐长大成人,她便开始四处张罗着,准备要给他讨媳妇儿了。 她家境贫穷,自己身体严重残疾,觉得对儿子是个拖累,所以她找儿媳妇,可不敢对女方有太多要求。 她觉得只要姑娘家五官周正,勤劳朴素,不嫌弃她家穷得叮当响,不嫌弃有她这个残疾母亲,就足够了。 张桃花条件要求不高,张宝儿长得墩实健壮,干起活来颇有几分蛮力气,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孝顺孩子,所以他要找媳妇,讨老婆,根本就不是件难事。 事实上也是如此,周围四邻八乡还真有不少年青姑娘,对张宝儿颇有好感。 所以只要他点头,找个稍有姿色、家庭条件比较优越的女孩子,绝对不是问题。 然而不知为什么,张宝儿这倔孩子就是对相亲,对找老婆,丝毫不感兴趣。 有姑娘对他眉来眼去,含情脉脉,他总像没看见似的;人家跟他示好,套近乎,他像木墩子似地毫无感觉;有媒婆来提亲,都还没说是谁家姑娘,他便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有几次张桃花让他去相亲,他却哼哼哈哈地应付着,结果却根本不去赴约。 后来张桃花实在没办法,只能亲自押着他去相亲,谁知半路上,他总能找到借口,溜逃得不知去向。 后来张桃花变聪明了,非得拖着他衣襟,抓着他裤管,连打带骂的,硬是要将他带到媒婆家去相亲。 结果他到了人家屋里,看到那姑娘家,总是板着张臭脸,话也不说,屁也不放,就像是人家欠着他几百两银子没还似的。 那些姑娘心肠再热,对他再有好感,也经不住他这番明摆着的冷落糟践啊。 每次相亲,他都要弄得人家姑娘家灰头土脸的,很没面子,那亲哪还相得成啊? 所以这些年他相亲若干次,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没有哪家姑娘能跟他发展下去。 后来几个暗恋过他,喜欢过他的姑娘,都移情别恋,先后找到婆家,嫁人生子了。 那些媒婆搞不懂这倔犟孩子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纷纷知难而退,之后便再没人肯帮他提亲了。 村里那些同龄伙伴,大都已经谈婚论嫁,娶妻生子,成家立室了,这张宝儿还整天打着光棍儿,晃晃悠悠地过着单身日子。 后来村里渐渐有人传出谣言,说他可能身体有缺憾,不是个正常男人,所以才不敢讨老婆。 然而这种谣言滋生起来,还没流传出去,便很快被村里其他男人给否决掉了。 因为村里有不少人看包谷,守渠堰,在森林里露宿过夜时,跟张宝儿在一个被窝里睡过觉。 所以很多人都说,张宝儿身体很正常,早晨起来时,裤裆里像顶着根石柱似的。 有些人跟他洗过澡,跟他睡过觉,还曾经看到过他裤衩上留有精迹污渍。 所以要说他身体不正常,绝对不可能,可这家伙怎么就对讨老婆不感兴趣呢? 这孩子好端端的,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哪孔窍没通,哪块骨头给长反了呢? 张桃花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她这个孩子,又孝顺,又听话,又能干,又吃得苦,又巴家,样样都好,简直就是个模范孩子,可怎么就是不想讨老婆呢? 她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苦口婆心地劝导过无数次,可这孩子就是副犟气,怎么说都说不通,怎么劝都劝不顺。 现在四邻八乡那些媒婆,看着她张桃花便避之惟恐不及,谁还愿意帮她家提亲做媒啊? 张桃花被这些媒婆拒绝躲避了无数次,最后连她都不好意思登门,去拜托人家了。 还好那些舅婆姨妈见她为儿子婚事cao碎了心,都忍不住想帮帮这可怜女人。 这不,那年冬天,三舅母悄悄托人捎来口信,说帮张宝儿物色到个姑娘。 这次她要张桃花下点功夫,不能再让那家伙将这门好亲事给搅黄了。 张桃花收到三舅妈口信,便回到家里,逼着儿子无论如何得答应下这门亲事。 张宝儿不愿意,她便捶胸顿足、寻死觅活、刀架脖子绳挽头地哭闹起来,非得要这孩子点头答应不可。 张宝儿是个孝子,见母亲哭号顿足,以死相逼,只能暂时服软,先答应她了。 张桃花怕这死孩子变卦,赶紧摆着供品,点着香蜡,烧着钱纸,让他跪在祖宗神龛前发下毒誓:相亲那天,务必要善待那个姑娘。 张宝儿违拗不过她,再怎么不情愿,都只能跪在神龛前,信誓旦旦地做了番保证。 张桃花见儿子终于服软,应下这门亲事,心里边儿别提有多高兴了。 所以接下来她乘热打铁,赶紧让三舅母将那姑娘带到家里来看看情况。 张宝儿那些天很配合母亲,从早到晚都嘻嘻哈哈的,哄得她很开心,很幸福,也就不怎么防他,放松了对他的监管。 结果相亲那天,天色都还没放亮,这家伙就偷偷背着杆老火铳,进山打猎去了。 那阵子是农闲,许多男人都会隔三差五地进到山林去到处打猎。 然而要进山打猎,得跟队长请请假嘛,得先给母亲说一声嘛。 这家伙连假都不请,甚至都不跟母亲打个照面,就独自在天亮前悄悄溜走了。 他这样做,明显就是要逃亲,就是不想跟三舅母带来的那个姑娘见面嘛。 张桃花跟三舅妈费尽心思,想搓合这门亲事,结果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桃花被这孩子气得头晕手颤的,满肚子鬼火绿,真恨不得将那死孩子抓回来撕成碎片,剁成rou酱! 可惜当时张宝儿已经进到茫茫森林里了,她哪能及时将他抓回来,发泄一通啊? 而且张宝儿那次进山打猎,一去四五天,像突然从村子里彻底消失掉似的。 他在山里转悠了好几天,估计把这门亲事完全搅黄后,才终于心满意足地下山了。 当时是傍晚,村民们收完早工,纷纷聚集在村口石桥边闲聊,摆龙门阵。 这里紧挨着晒场仓库,旁边有几间破烂茅草房,周围空地上堆着许多枝柴松毛。 夕阳透过晚霞,给这破落山村镀着层瑰丽色彩,鲜亮明净,就像是副鲜艳油画似的。 此时村里还有些人家在做晚饭,烟囱里不断有炊烟袅袅缕缕地升腾起来,在晴空里慢慢洇散开来。 那些鸡群在竹丛空地里游荡着,不断抓刨着枯枝腐叶,寻觅着蚯蚓虫豸吃。 有些社员已经吃过晚饭,聚坐在矮墙柴垛旁,抽着旱烟,做着针线,讲着些邻里琐事,乡土趣闻。 大家没情没趣地聊着天,不经意间抬起头,突然看见张宝儿挑着猎物,从前面坡埂边走过来了。 他这次进山打猎,收获颇丰,竟然打着头褐毛狐狸,还挑着野雉野兔、以及两张水獭皮。 他扛着老火铳,挑着野物,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浑身邋遢得像个逃荒难民一样。 ——在森林里打猎,不断攀崖爬坡,披荆斩棘地到处游荡,夜晚还得在荒野里露宿过夜,几天下来,头不梳,脸不洗的,当然邋遢得不行了。 这些村民都知道他此番进山打猎,是为了逃避相亲,不想让他妈给他讨老婆。 所以大家看着他从坡埂边走过来,纷纷喊叫着,惟恐天下不乱似地打趣起他来。 “小宝儿,不要回来,快点跑,那个姑娘还没有走,还在你家屋里头等着你去相亲呢——” “小宝儿,你惨掉了,那个姑娘说喜欢你,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要给你做婆娘,这回子看你咋个办嘛——” “小宝儿,你真是个大憨包,你妈好心好意给你说婆娘,你咋像躲鬼样呢嘛——” “小宝儿,你这辈子怕是找不着婆娘了,以后天天抱着你家那头老母猪睡觉算了——” 张宝儿扛着猎物,大步流星地朝着村里走来,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取笑他。 他神色坦然,躲婚躲得理直气壮的,好像这是件再正常不过、天经地义的事似的。 当然他毕竟个大小伙子,想拿他逗趣取乐寻开心,可没那么容易。 所以对大家各种戏谑打趣,他回敬起来,同样毫不客气,一点都不输人,不输嘴。 “叫锤子,我找不找婆娘,关你们屁相干啊?全他妈狗逮耗子多管闲事。” “你爹才抱着老母猪睡,你们全家都抱着母猪睡,你家娃儿就是老母猪生下来呢!” 张宝儿跟大家对骂戏谑着,像个凯旋将军般得意洋洋地朝着村子里走过来。 由于石桥边村民众多,人声嘈杂,他根本就没发现张桃花就坐在那堆柴柈子前面。 张桃花看着这孩子大大咧咧、得意忘形地走下山来,并没有声张,也不想打草惊蛇,吓跑他。 她不动声色地从旁边枝柴堆里抽出来根粗枝丫,将其哨棒似地拎在手里。 张宝儿毫无防备地走到桥头,快靠近她身边时,这妇人才拄着拐杖,像头簸脚狸猫般疾冲过去,然后举着那棍粗枝丫,气急败坏地朝着他打过去。 张宝儿个头不高,但毕竟是个大小伙子,站在身边,张桃花拄着拐杖,还真有些够不着打他。 而且她是残疾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举着粗枝丫打他,还真有些不顺手,有些使不出力气来。 所以她朝着他腿脚上狠狠地抽了两棍子,便厉声喝斥着,要这孩子跪到地上。 一个大小伙子,当着众多村民的面,跪到地上,被母亲打骂训斥,颜面何存啊? 所以要是换个人,宁死都不会屈服,绝不会在众村民面前出丑,丢人现眼。 然而张宝儿却是个孝顺孩子,母亲每次打骂训斥他,都不会反抗,更不会顶嘴。 现在他看着母亲满腔怒火,气得青筋暴怒,手颤脚抖的,便更不敢违逆顶撞她了。 所以张桃花喝斥了两句,他便扔掉猎物老火铳,老老实实地跪到她面前。 他跪着身子,矮小残疾的张桃花,要打骂教训起他来,可就顺手多了。 所以接下来这妇人挥舞着粗柴枝丫,劈头盖脑地朝着他打过去。 张桃花满腔怒火怨气,教训起这倔强孩子来,自然不会手软,下手很重,那情形就像想把他活活打死似的。 一般来说,母亲打骂教育孩子,经常会有村民站出来说好话,当和事佬。 可张桃花当时怒火中烧,脸都快气变形了,在这种火头上,谁愿意触着霉头去拉她啊? 而且说实在话,这些乡民都觉得张宝儿老是没来由地逃婚,实在不象话。 毕竟张宝儿年纪不小,他那些同龄伙伴,大都结婚成家,甚至都有两三个孩子了。 可这家伙还整天悠悠晃晃地打着光棍儿,连个对象都没有,谁看着不替他着急犯愁啊? 这两年张桃花为了给他找老婆,托过多少媒婆,说过多少好话,cao过多少心啊! 可这家伙就是不省心,就是不体谅她,每次相亲都要被他搞黄,什么姑娘都不合他的心意。 现在那些媒婆提起他张宝儿来,个个摇头叹气,谁都不愿意再帮他提亲说媳妇。 现在张桃花根本找不到媒婆,只能找那些亲戚长辈,帮着她给儿子找媳妇。 这次她三舅母好不容易帮他找到个姑娘,这孩子却根本不领情,事到临头,又躲到山林里打猎去了。 这家伙如此不识好歹,三番五次辜负掉母亲心血,谁看在眼里不窝火,不生气啊? 所以大家看着张桃花拿着棍粗柴枝丫,劈头盖脑地教训着张宝儿,谁都不想去拉架,谁都不想去当和事佬,巴不得让她将这家伙活活打死算了。 周围没人劝架,张桃花又正在火头上,教训起儿子来,便毫不客气,绝不留情,下起手来像打贼似的。 以至她几棍子砸过去,便打得张宝儿耳根脖颈处鲜血直淌,领口都被染红了。 张宝儿身强体壮得跟头牛牯似的,可在母亲张桃花面前,却永远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很孝顺,所以张桃花下手再重,打得再狠,都只会默默承受着,绝不还手,绝不会顶嘴。 即便打得再疼再痛,即便脖颈处鲜血殷然,他依然跪得很挺直,连哼都不哼一声。 谁知他越能忍受,越是不吭声,张桃花越是愤恨异常,怒气难消,下手越重,打得越狠。 那根粗柴枝丫挥打下去,不像是教训儿子,倒像是在教训个忤逆不孝的畜牲似的。 那些乡民看着她下手有些不分轻重,怕打出祸事来,这才赶紧围过去劝架。 大家围聚过来,从张桃花手中夺过那根粗柴枝丫,纷纷劝慰开解起她来。 不少村民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很生气地帮着张桃花教训斥责起张宝儿来。 他们骂这孩子脾气犟,死心眼儿,不孝顺,不应该辜负母亲对他的一番好意。 有几位老人辈份比较高,还站在旁边指指戳戳地质问着张宝儿,问他为什么就是不想找媳妇。 这些老辈人疾颜厉色地质问着,好像他不说出心里话,不逼问出个子丑寅卯来,绝不肯轻饶过他似的。 张宝儿脾气再拧,再倔强,也顶不住大家声色俱厉地轮番训斥,以及诸多逼问。 他满腹委屈,实在招架不住,忍不住满眼泪花地昂着头,大声喊道:“我就是不想找老婆,我谁家姑娘都不喜欢,我就是只想跟着我妈过!” 大家听着他这么说,都觉得不可理喻,甚至觉得很好笑,搞不懂他怎么会这样说。 “你咋会这种想嘛?你妈帮你讨媳妇,又不是要把你撵出家门。” “这个娃儿才好笑呢,好心好意帮你找媳妇,还好像是家里容不得你似的。” “你讨个婆娘回来,两口子好好孝顺你妈,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不是很好吗?” 可无论大家怎么训斥责骂,张宝儿都低着头,闷声不响地跪在地上,不再辩白,不再作过多的解释。 把他逼急,他还是那句话:“我就是哪个都不找,我就是只想和我妈过!” 张桃花刚才很恼怒,被大家拉扯劝解下来,心头那股怒气慢慢有些消释了。 哪知大家帮着她训斥张宝儿半天,这孩子依然愣头愣脑的,像头倔驴,怎么说,怎么劝解他,都不开窍。 见他实在无可救药,死性难改,张桃花心里那股怒气,又干柴烈火似地重新点燃了。 所以她不顾别人劝阻,重新抽出根粗柴枝丫,又想冲过来教训这死孩子。 周围那些社员见状,又纷纷拖着那根粗柴枝丫,将她拉扯劝止住。 只是这样一来,众人更恼怒了,更是对张宝儿气不打一处来,纷纷围着他,七嘴八舌地斥责起来。 “你咋个就是不开窍呢?脑壳是石头做的?你妈要你找婆娘,你就去找个回来嘛。” “真是个瓜娃子,死脑筋,让你讨个老婆,像哪个逼着你上刀山下油锅似的,真是老火了。” “张宝儿,你是捡回来呢哦,你妈腿脚不好,拄着个拐棍儿,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养大,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难啊?你现在这样对待她,心头过意得去不?” “哎哟,这个娃儿真是白养了,这些年的饭,怕是都吃到狗肚子头去了!” 大家越骂越生气,越骂越恼怒,越骂语气越重,有人甚至开始口无遮挡、肆无忌惮地攻击起他来。 此时张宝儿犯了众怒,简直就像全民公敌似的,人人都想过来骂他几句,个个都想过来踹他几脚,甚至有人提议让张桃花将这孩子赶出家门算了,省得整天为他cao闲心。 张宝儿被大家骂得狗血淋头的,浑身毫无是处,就像他是条千人嫌万人厌的癞皮狗似的,就像他是个做尽坏事怙恶不悛的地痞流氓似的,就像他是个好吃懒做咆哮亲长的忤逆不孝子似的。
张宝儿是个弃婴,从小就他妈张桃花最疼爱他,最关心他,把他宠溺得像心头rou似的,现在大家却说着气话,要张桃花将他赶出家门算了。 张宝儿不仅勤劳巴家,节俭能干,还是个孝顺孩子,这些年对张桃花体贴入微,呵护倍至,连听着别人说母亲两句闲话,都会跟人家翻脸动粗。 可现在大家却纷纷骂他是个不孝孩子,说这些年张桃花白养他了,说早知这孩子如此忤逆蛮横,当年还不如养条狼,喂条狗呢。 这些攻讦谩骂性言语,要是换成普通人,他张宝儿非得跟他们翻脸,非得出手跟对方厮打一架不不可。 可现在这些斥责谩骂他的,都是些亲族长辈,他哪敢触犯顶撞他们,对他们有所不敬啊? 所以无论大家怎么教训斥骂,他都跪着身子,倔着头,榆木疙瘩似的,一声不吭。 然而他越是不说话,越是不吭声,大家越是觉得他犟脾气,缺心眼,不领情。 这种死木疙瘩,这种忤逆不孝顽冥不化的倔孩子,谁会同情他,谁会怜悯他,谁会替他着想啊? 所以接下来指责斥骂他的人越来越多,骂他的话越来越重,就像在打落水狗,在教训头恶毒禽兽似的。 张宝儿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容得大家这样七嘴八舌肆无忌惮地谩骂诋毁啊? 他感觉就像头癞皮狗,被人打得鲜血淋漓的,终于被逼到躲无处躲,逃无处逃,藏无处藏的死角里了。 他实在忍无可忍,突然抬起头,就像故意想报复大家似地、冷不丁地、恶狠狠地冒出一句:“我就是不找!我哪个都不找!要找就找我妈!” 这句话暴喊出来,像晴天霹雳似的,突然惊震得大家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了。 张桃花听到这句话,感觉像被人猛击了一闷棍似的,整个人都愣在那里,脑子里白雾迷漫,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 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顿时恼羞成怒地拖着那根粗柴枝丫,想冲过去打他。 “你这个畜牲,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来,看我不打死你!” 大家看着她气得脸色惨白,像疯了似地想冲过去打张宝儿,赶紧出手,将她拖抱住。 其他老辈人则赶紧大声喝斥着张宝儿:“你这个畜牲,咋个能够对你妈说出这种话来啊?” “啥子妈哦?又不是亲生的,我是她捡来养大的!”说到这里,张宝儿像是彻底放开、彻底解脱了似的,又恶狠狠地、破罐子破摔似地再次重复着说道:“我就是哪个都不要,除了我妈,我哪个都不讨!” 张宝儿终于将这个连自己都觉得羞耻的、大逆不道的、深深地埋藏在心里很多年的、不来不敢告人的隐秘爱恋说出口了。 之后他感觉整个人都轻松多了,好像心里所有雾霾黑影都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之后他不顾别人感受,毅然决然地站起身子,捡起地上那堆猎物和老火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拖着火铳猎物离开了,留下众多村民万分惊愕地张着嘴,愣怔在原地,个个一脸茫然,内心无比凌乱,都不知道这时该说什么才好。 张桃花跟张宝儿相依为命朝夕厮守地生活了很多年,对这他这养子感情极其深厚。 这些年你要说她内心深处,从来没对张宝儿有过一丝半点幻想,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那种隐秘想法,电光石火似地一闪,便转瞬即逝了。 毕竟那种想法是羞于道人的,是难于启齿的,是与人伦天理相违背的。 作为母亲,她总是竭力压制着那种想法,甚至极力否认内心深处有那种感情存在。 她身体严重残疾,倍受外人歧视,从来不敢奢望在这个世上会有男人喜欢自己。 她出身卑微,窘境贫穷,能有张宝儿这孝顺孩子,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她恪守妇道,自重矜持,哪敢生出那些伤风败德、悖伦乱理的可耻念头啊。 所以这些年她是真心实意地将张宝儿当成是自己亲生孩子在抚养啊。 可谁都想不到,在这些年朝夕厮守患难与共的相处中,张宝儿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这善良慈母,难以自拔了。 可惜这种爱恋只深深地埋藏在心里,根本不可能说得出口。 当然他并不在乎这种爱恋能否变成现实,因为这根本不重要。 在他看来,只要能跟母亲张桃花长相厮守,一起共同生活,也就很幸福,很甜蜜了。 可惜张桃花看不出他内心深处那份爱恋来,所以这些年还整天张罗着要给他找媳妇。 可惜整个村子无数乡民,谁都看不懂张宝儿那份心思,还觉得他脾气古怪,行为乖戾,不知道身上那根筋不对。 直到现在,张宝儿被大家逼迫到死角,实在没法交待,才终于不顾一切、鱼死网破地将心里那份深藏多年的感情挑破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大庭广众之中,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表白,这种誓死无他的爱恋,叫张桃花这洁身自好守身如玉数十年的悲苦妇人,如何承受得了啊! 一时间,她感觉不到甜蜜,感觉不到温馨,感觉不到甚至是内心极深处渴望多年的那份幸福。 她只觉得羞愧屈辱,觉得无地自容,就好像他们母子真犯下什么**罪恶似的。 她就像突然被炸雷劈中,整个人懵懵懂懂地瘫倒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地呜呜号哭起来。 为了表明清白,为了显示贞洁,她只能边号哭,边不断责怪自己养出这畜生逆子来。 而周围那些亲族长辈却都恍然大悟,很快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些年张宝儿要三番五次地逃避相亲了。 原来他深深地爱着张桃花,这辈子只想跟她过,只想跟她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地生活在一起。 明白了他这番深情挚爱,明了他那份难以启齿的秘恋情感后,大家谁还能怪罪于他啊? 只是这份爱情暴露得太突然,一时间大家都还有些转不过弯,愣不过神来。 现在那混小子已经起身离开了,他们还能站在这里说些什么,劝些什么呢? 这种母子****故事,初听起来总感觉有些乱套,无论怎么说都觉得有些别扭。 所以除了几个老妇人还在旁边婉言劝解张桃花之外,其他村民都很快解散离开,各自回家了。 之后不到一夜时间,几乎全村人都知道张宝儿爱上他妈了。 也几乎是一夜时间,全村社员都不约而同地欣然接受了他们这份爱情。 毕竟张宝儿是个弃婴,是从关帝庙捡回来的,是张桃花抚养大的,而不是她亲生的。 毕竟张桃花跟大家同个家族,是个身世凄凉、腿脚严重残疾的可怜妇人。 她找不到婆家,这辈子从来没遇到过爱她的男人,根本不知道男女****是啥滋味。 平时她每次听到别人讲臊话,谈到床帷之事,聊到生儿育女,都会脸红难堪,坐在旁边显得很不自然,有时还会找着借口,独自离开。 所以大家私下里都难免有些同情她,怜悯她,觉得她活得很孤苦,很凄凉。 现在既然知道张宝儿情深义重地深深爱恋着她,大家何不共同协力,去搓合这段美好姻缘呢? 让这孤苦残疾的善良妇人结结婚,享享人伦幸福,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一想,大家便很快不再计较她们是不是母子,这桩婚事是否关涉**了。 于是第二天一觉醒来,几乎全村社员都满心赞成把张桃花嫁给张宝儿。 于是那些婆姨纷纷蜂涌进张桃花家,七嘴八舌地给她保媒,劝说她嫁给张宝儿。 张桃花起初抵死不从,无论大家怎么劝解开导,她都咬着嘴,绝不答应。 她不肯轻易点头,大家却不想就此放过这段情深义重难能可贵的好姻缘。 以致随后那些日子,到她家劝婚说嫁的村民,络绎不绝,几乎把她家门槛都踢破了。 那些亲族长辈甚至还把张宝儿拉到她面前,跪着对天发誓,保证以后好好对待她。 连晚上召开社员大会,队长都严厉发话,要大家以后别乱嚼舌根子,要是听到外人说闲话,大家还要有勇气主动站出来,维护他们张家族人。 然后队长还郑重其事地让全生产队所有社员举手表决,看大家是否同意她们结婚。 结果全村社员,包括些那些半大孩子,都密密麻麻地全部将双手给举起来了。 在这种群情激动、民意汹涌、众人撮合的表决声里,张桃花根本没法反抗,再怎么坚持都无济于事,最终只能半推半就期期艾艾地红着脸,答应下这桩婚事了。 接下来几天,众村民便纷纷不请自来地赶到张桃花家,帮着这苦命妇人筹办起婚事来。 张桃花家境贫穷,大家便凑钱买来头大肥猪,宰杀了准备办喜酒。 还有人纷纷赶到她家,帮着将那几间破旧茅草房,里里外外地重新翻修了一遍。 之后大家便挑了个黄道吉日,敲锣打鼓,鞭炮喧天地给这对母子办起喜事来。 之后她们便母变妻,子成夫,正式成为一家人,很甜蜜很恩爱地生活在村子里。 之后张宝儿依然精心照顾着张桃花,家里所有力气活都不让她做。 为了多挣工分,他从来不旷工,做事勤恳踏实,从来不会偷jian耍懒,磨洋工。 张桃花经常会力所能及地编些草鞋竹笠,筲箕篾簟,让张宝儿背到镇上去卖。 两夫妻就这样勤巴苦做地维持着他们那小家庭,生活过得还真是不容易。 好在他们无妻恩爱,温馨甜蜜,家里再贫穷,再艰难,生活都过得有滋有味的。 那张宝儿即使饿着肚子,挑着重担,干着累活,都经常满脸笑意,嘻嘻哈哈的。 村里谁家需要帮忙,谁家有红白喜事,不用谁喊他,他都会很主动很积极地过去给人家打帮手。 张桃花整天拖着副残疾身体,看着谁都很谦卑,遇着谁都很客气,跟谁都能知心知意絮絮叨叨地聊半天。 她做不了重力气活,便经常帮潮村里人挽草把、做针线、编竹具、照顾各家孩子…… 所以他们两夫妻人缘很好,四邻八乡几乎没有他们不认识、或者是不认识他们的人。 他们那段奇异婚姻,也经常被人当成是良缘佳偶,津津乐道地到处宣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