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李自成
随着帐幕一掀,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出现在了帐篷前,将外面的光线完全遮蔽,宽肩膀,颧骨隆起,天庭饱满,高鼻梁,深眼窝,浓眉毛,一双炯炯有神的、随时凝视和深思的大眼睛。这种眼睛常常给人一种坚毅、沉着,而又富于智慧的感觉。 他戴着一顶北方农民常戴的白色尖顶旧毡帽,帽尖折了下來。缀着一缕红缨,一身上好的铁甲,铁甲外罩着一件半旧的青布面长袍。为着在随时会碰到的战斗中脱掉方便,长袍上所有的扣子都松开着,却用一条战带拦腰束紧。他的背上斜背着一张弓,腰里挂着一柄宝剑和一个朱漆描金的牛皮箭囊,里边插着十來支雕翎利箭。在今天人们的眼睛里,这个箭囊的颜色只能引起一种美的想象,但在当时,这可是一种表示,表示自己的野心与愿望。 在明朝,只准皇家所用的器物上可以用朱漆和描金装饰,别的人一概禁用。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还特别作了严格规定:军官和军士的箭囊都不准朱漆描金,违者处死。然而我们如今所看见的这位李自成,从他开始兵变的那年就背着这个箭囊。这个箭囊随着他驰骋数万里,纵横半个陕北,饱经战阵,有的地方磨硫了,有的地方带着刀伤和箭痕,而几乎整个箭囊都在年年月月的风吹日晒、雨淋雪飘、尘沙飞击中褪了颜色。 但其实,李自成还沒有想到自己的将來会是什么样子,当兵变之初,大家都走投无路的时候,刘忠敏李过等兄弟推举他做头领,做起事的头领,李自成还在犹豫,自己几次犯事,都是一跑了之,更何况现在的将主还对自己有恩,哪里就下得去手?于是,就将一支箭插在了门前,对几个兄弟道:“如果今夜沙沒羽箭,我便杀了将主,带着大家起事,如果不能,那我们就各奔东西逃命去吧。” 结果天遂人愿,第二天起來,风沙真的就埋沒了插在地上的羽箭,至于是真的埋沒还是有人做了手脚,那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反正这时候,李自成才一脸迫不得已的下定决心反叛,而且第一个杀了自己走投无路,好心收留自己的恩人将主,在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李自成内在的寡恩残忍。 第二次的时候,是在被官军围剿走投无路的时候,当时,他在车厢峡,对着已经人心涣散的兄弟说到,如果天亡我,一指刘忠敏道:“秸轩投钱三次,如果三次全是上,那我们就团结起來突围,如果三次都是下面,那你们就砍了我的脑袋向官府投降接受招安。”结果不知道是刘忠敏做了手脚还是真的他运气好,竟然三投全是上面,李自成用这个办法收拢了军心,再次发动对官军的战斗,结果突围而出,东山再起。 从这点看,李自成对自己也是手狠的,对自己都能如此狠毒的人,怎么能不成就一番事业? 李自成的到來,似乎一下子就给高迎祥打开了一个死结。 “快快,自成,快帐子里坐,外面风大。”高迎祥殷勤的让着,对于这个已经有了实力,并且将要多自己又绝大帮助的外甥,高迎祥不吝惜他的热情,早就忘记了和自己同床共枕的那个女子。 刻薄寡恩,在所有的男人面前,谁又能理直气壮说正经不是? “谢谢舅舅。”李自成也不客气,大步走进帐篷,然后对自己的舅舅一伸手,让了一下座位就在自己该坐的客人位置上坐下,还不等舅舅劝让,伸手就在盘子里抓了一个水果大嚼起來。 高迎祥一见自己的外甥和自己如此不客气,当时心中大喜,还是亲的,就透着贴心。 高迎祥也在自己的主位子上坐下,依旧伸开双脚,舒服的叹口气后,对着后帐招呼一声自己的女人。但喊了半天,却沒见答应,这才想起,刚刚被自己砍了,于是懊恼的一拳砸在厚厚的兽皮地毯上。 李自成哈哈一笑,咬了口鸭梨,对自己的舅舅到:“一个女人,不值得舅舅懊恼丧气,只要大丈夫立了事业,那还愁这个东西?” 高迎祥被李自成三言两语说的心情大好,也就忘记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大笑着到:“舅舅枉为人杰,却不如外甥见识,见笑了。”不等李自成说话,换峰一转,低下声音语气,把脑袋探过去小声问道:“我一个月前就给你带信,为什么今天才來?” 李自成见舅舅严肃,也收起不见外的做做,也把头凑向舅舅,一样压低声音道:“路上和官军打了几仗,则损了些人马,再有就是中间都是舅舅走过的路,粮食兵员不能及时筹措补充,因此上才來晚了。” 高迎祥老脸一红,但转眼就不再内疚,自己來的一路,已经抢光裹挟光,那真的是做到鸡犬不留,自己的外甥还真就沒有什么剩的了。 “在这中间,我想投靠下老杆子不沾泥打个秋风,但是,沒想到却被舅舅劝说着加入了义军,因此更加不堪了。” 这事情,其实,不沾泥当初也和自己说过,但在内心中,自己还狠不高兴李自成的所作所为,放着自己的舅舅不帮,却去想帮着外人,哪里是亲戚的作为?但看看李自成现在的眼神语气,当下恍然,还不是想着这个老杆子,应该有完备的山寨守备,充足的物资粮草积蓄,希望在久战疲敝里,打个秋风修养下生息,最主要的是,还是想借着那老东西脑袋上的原先盟主光环,给自己壮下门面?至于以后的一些手段,那大家不过是心照不宣,不过自己的外甥还是沒有自己的手段來的快,看这个心有不安的家伙,竟然被自己说动,几乎就是举寨入伙,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想到这里还不由得一阵暗暗得意,小毛孩子,还是比自己这个老家贼下手晚啊。 其实说起來,当初拉这个老东西入伙,不过是贪图他上次和什么小闯王大闹米脂,当了陕北一地的盟主,多少有些影响号召,自己想着扩大影响,拉他这个虎皮做个大旗,却沒想到,这不沾泥在上次米脂一战中,不但沒能用盟主手段聚齐人气,反倒是因为自己的一些作为降低了人脉,成就了吕世,更在这米脂一战中,大伤了元气,这回被自己拉來,不但沒能实现自己当初的设想,反倒成了自己的一个累赘,毕竟原先的盟主位子旗号在,事事掣肘,自己只能遇事让着他三分,这多少有点得不偿失。 “外甥,你这次带來了多少人马?”高迎祥再次低声问道。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 李自成刚要说话,高迎祥突然将手举起,止住李自成,李自成看了,马上明白,微微一笑,就继续讲咬了半拉的鸭梨送进嘴里,堵住自己刚想说出的话头。 高迎祥站起來,好像是漫不经心的踱步,慢慢的围着小帐篷转了一圈,然后走到帐篷门口。 撩开帐帘,平淡的对竖立在帐外的几个亲兵道:“我外甥來了,不过是亲戚走动,你等不要对外声张。” 那几个亲兵赶紧对高迎祥躬身施礼道:“我等知道事体,请闯王放下。” “这就好。”高迎祥点点头,然后又装作漫不经心的四处张望了一番,对一个亲兵道:“你去悄悄的给我整治些酒rou,我和我的外甥喝点。”然后又对其他五个亲兵道:“你们五个,在帐篷四周走动下,闲杂人等不要让他们靠近,我要和外甥说点体己话,知道吗?” “小的明白,闯王放心,绝对不让任何人,包括苍蝇飞到近处。”几个亲兵恭敬回答。 吩咐完毕,高迎祥才安心的走回帐幕里,安心的坐到李自成的对面,盯着李自成的眼睛问道:“你现在还有多少人马?可还忠义?现在什么地方?可曾让我的大营里其他的人知道?那些人马的战斗力如何?可否还能一战?” 一连番的问话,当时就暴漏出來高迎祥的心思,李自成暗暗一笑,但脸上却严肃的低声道:“一路行來,老弱都已经淘汰,剩下的全是百战精壮,合计有人马五千,其中骑兵三千,由刘忠敏和李过带队,绝对沒有问題。我的人马现在就驻扎在铜川峡内,由于怕天晚大家误会,因此上外甥我就独自和一个干儿子双喜前來,外人是不知道的。”说到这里赶紧补充一句,“双喜孩子不过十二,但还嘴紧,也不惹人眼。” “那就好,那就好。”高迎祥不由得长出一口气,突然关切的问道:“不知道外甥人马的粮草辎重可还够用?”这话问出,当然大有学问,李自成哪里不知道期间意思?当时面带羞涩,扭捏一阵后道:“不瞒舅舅,这次外甥转战千里,从陕西赶奔陕北,期间几次大战,不但人马则损严重,而且物资粮草早就沒有,因此上恳请舅舅支助一些。” “哈哈哈哈。”高迎祥开心一笑,大方的道:“这是实情,你我至亲,说什么资助?一会我就吩咐亲信,在后寨悄悄划拨你些粮草过去,大老远的,不能让追随你的兄弟子侄饿了肚子。” 李自成大喜,当下拱手诚惶诚恐的道:“谢谢舅舅支持,以后一旦有事,就全凭舅舅一句话了。” 高迎祥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当下双手一拍,笑着道:“还是我的外甥,那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还真有个为难的事情请外甥出力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