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待宵
下雨了。 雨势不大，只能用淅淅沥沥来形容。雨水汇集到屋檐边缘，如同链珠般垂下，直坠山脚下的树林。 这是一座建立在半山腰的平台上、规模颇大的日式古建筑。它的历史已经无法考证，只是孤独地伫立在这里，与世隔绝。 现在，楚晨曦正趴在最外围走廊的栏杆上。其下方便为几乎垂直的峭壁，可以说，这里是建筑视线最好的地方之一。托此之福，山脚下大片大片的枫树林得以尽收眼底。 枫林已然凋蔽，在惨白天空的映衬下，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枯枝残叶。 哗~~~哗~~~ 除此之外，天地间再没有丝毫纷扰，无论是从视觉还是听觉角度，都没有半点“世俗”的感觉。 所谓的......离世。 “主人，你已经这样发呆超过一个小时了哦~”椿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已经显出实体的她姿态矜持地站在楚晨曦身后三、四步的位置，倒不是说有什么目的或者特殊意味，她仅仅是理所当然地陪伴在楚晨曦身边，注视着自己的主人，如此而已。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也没事做啊。” “......果然还是为那天的事在后悔么？” 楚晨曦边叹气边懒散地挠了挠头：“我也不清楚，现在的心情到底是后悔还是单纯对将来的事感到迷茫，也许两者皆有。” “是么~” 椿不咸不淡地应合道，接着，向前一步、一步、一步...最终贴上楚晨曦后背，温柔地抱住了他。 “像这样...几乎可以听见主人的心跳声呢。” “椿？你——” “其实主人已经快被压力打垮了吧？却在我们面前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天发生的事情，毫无疑问已经让楚晨曦走上了教会的对立面，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自己还把加奈都扯进来的负罪感。 “唉~我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是加奈她，还有我的家人......” “放心吧，影雾以及沃尔芙派出的灵魂之狼们已经24小时蹲守在主人你的家人身边，万一发生了连她们都无法应付的状况，沃尔芙还能从这边直接传送过去。至于加奈嘛...我想，根本不用担心她。” “......” “主人你忘记了吗？”椿越说越轻，甚至把脸也贴在楚晨曦背上，作呢喃声，“那天，明明是一起听我们讲述的‘那些事情’，她接受得可是比身为当事人的主人你更加轻易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楚晨曦叹了口气，话里有话。 “那...主人你...对我们的事情又是怎么想的呢？”椿小心翼翼地提问道。 “是啊，怎么想的呢~” “......” “大概也就是‘哦这样啊’的程度吧。说实话，使徒什么的我到现在还不是很懂，我只知道，你们就是你们。与其说相信你那时候所说的话，倒不如说相信的其实是说出那些话的你，椿。” 嘭嗵—— 椿抱着楚晨曦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如果这时楚晨曦回过头来，那他一定会吃惊的发现，肤色像从没晒过太阳那般苍白的椿，此时脸上居然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这种台词可是犯规的啊...我的主人...... 然而，楚晨曦就像往常一样，根本注意不到这种微妙的事情，自顾自继续道：“只是——” 在他眼前重现的，是三天前的一个晚上，那位貌似坚强的女孩的泪水。 在那场由祈的属下、妖怪们招待的，充满惊奇的晚宴上，楚晨曦第一次见到了椿的真身，那鬼魂少女般阴暗的姿态甚至还差点让他把手中的筷子吓得掉到地上。 然而仿佛为了让之前的惊奇显得不值一提，椿一边为楚晨曦倒着妖怪酿造的秘酒，一边诉说着惊人的事实。驾驭着狂涌而出的语言的她，每一个词都在冲击着楚晨曦心底那座名为“常识”的城堡。 诸般妖宴，山珍美酒，食之无味，饮之若水。 晚宴结束之后，楚晨曦以想要独自散心为由，拒绝了椿陪同的请求，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徘徊着。 后院，水池边，少年停下脚步。 “难怪刚才找不到，原来呆在这种地方啊，加奈。” “......” 身穿一套由祈提供的淡色加厚浴衣，加奈席地坐在池塘边缘，脱下木屐和足袋放在一边，把两只裸着的小脚丫浸在冬天冰冷的池塘里。 有种说法，这类日本传统女性服装是为掩盖她们普遍不理想的身材而设计的。至少，看着月光下加奈的背影，楚晨曦觉得自己好像目睹了辉夜姬诞生般的惊艳之景。可...... “你...在哭吗？” 楚晨曦朝她走去。 “......别、别过来。”加奈的声音，沙哑、柔弱。 楚晨曦自然不会就此停下。他走到加奈左边盘腿坐下，接着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想要环住她的肩膀，结果半路犹豫了一下，最后改为把手掌放在加奈的两只猫耳中间，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 “......为什么？” “嗯？什么为什——”楚晨曦说不下去了。因为...加奈正主动扑到自己怀里，抽泣起来。 是啊，就算号称最强的A级驱魔师又怎么样？就算拥有超再生能力又怎么样？加奈她，始终只是一个心理发育不健全的、总是故作坚强的女孩子而已。会不安、会害怕、会迷茫、却又不会亲口说出来...... 「但是加奈，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因为，我们两个人是如此的相似啊。」 想到这里，楚晨曦终于鼓起勇气，双手把加奈环抱在怀中，宛如对待易碎品那样小心翼翼。 “......你是笨蛋。”她边抽泣边撒娇似地嘀咕道。 “嗯，我是笨蛋。”他苦笑着全盘接受。 “......都是你害的。” “嗯，都是我害的。” “......你要负责。” “嗯，我会负责的。” “......不许丢下我一个人。” “嗯，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你果然是笨蛋。” “嗯，我果然是笨蛋。” 两个人傻瓜般的对话，唯有池水泛起的月色见证着。 又过了一会儿，加奈停止了抽泣，可她依旧伏在楚晨曦的臂弯中一动不动。半晌，喃喃道。 “呐~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我答应。”楚晨曦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这时，加奈抬起头来坐正身体，含情脉脉地仰视着少年。冷风可以吹散两人相互捂暖的胸口，却吹不冷各自悸动的心。 加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缓缓的...缓缓的...闭上双眼，撅起嘴唇。 这种场合下，她的表情不存在第二种意味。 理所当然地，楚晨曦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自己暗恋的女孩子，居然主动要求自己吻她，面对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如果换个时机的话，恐怕楚晨曦早就被幸福所淹没了吧——是的，如果不是现在的话。 加奈忽然觉得有人按住了自己的双肩，顿时慌乱起来。难道...他想要跳过前面的步骤，直接在这里推推推推推推倒么？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虽说并不讨厌，可心里的准备还...... “加奈。” 只听楚晨曦冷静地念出自己的名字，加奈顿时疑惑地睁开眼睛。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家伙吗？” “......哈？” “听我说加奈，你之所以会这样，只是因为你现在太过焦躁了。你想想，电影里不是经常能看到么？某个角色因为压力太大突然变得奇怪，然后做出一连串本来不可能做的事，现在的你大概也是这种情况。加奈，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保持自我，千万不要做出日后回想起来会让自己后悔噗哈——” 只见加奈猛地跳起来，抬起湿漉漉的脚丫，然后...一脚踢在楚晨曦脸上，噗通一声把他踢进了池塘里。 楚晨曦刚在池塘里站稳，结果劈头盖脸迎来的便是红着脸的加奈的一通大骂：“去死吧！笨蛋！迟钝！差劲！最低！”加奈重重地哼了一声，拿起木屐和足袋扭头就走。 一方面，她为少年如此珍惜自己而欣喜不已，另一方面又为少年的不解风情而光火......嗯~果然还是生气占多一点，再想到自己刚才趁着气氛做出的大胆举动，所谓恼羞成怒，形容的就是加奈现在的模样。 而楚晨曦这边。 「咦咦咦咦咦咦咦？我明明想要安慰加奈来着，怎么反而惹她生气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少年就这么泡在池子里，傻乎乎的挠了挠头——鼻子底下挂着两串鼻血。 实际上，加奈踢的力道不是很大，对现在的楚晨曦根本无法造成伤害。他流下鼻血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加奈高抬腿的瞬间，所见到的...... “加奈她，刚才没穿内裤啊~” ...... 每每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楚晨曦在困惑的同时又不免产生一丝荡漾，作为其结果，就是一声打从心底发出的无力叹息。 “——只是，不知道加奈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稍微介绍一下楚晨曦现在所在的地方吧。这里是位于日本中部地区的山岳之中、不知为何从未被详细记载在任何一份地图上的神秘地带地。海拔不足一千米的丘陵呈环状包围着这片树海，大部分由枫树组成的“忘乡之森”。而在森林最深处则是一座以温泉为特色的悠闲村庄“结云村”。村里有一条通向上方的山道，它的彼端通达着半山腰上颇具规模的古建筑群“龙宵宫”。传说，这里曾经是某位仙人用于囚禁龙的地方，故得名“龙宵”，明明海拔并不高，可是龙宵宫的四周终年缭绕着梦幻般的云雾，幽闭得宛若仙境。龙宵宫附近有一座飞流直下的瀑布，而在那之上的地区，唯独龙宵宫所在的山峰，其靠近顶端部分被云雾笼罩，窥探不得。根据龙宵宫的主人：夜天之主祈的说法，山顶伫立着一座名为“天守阁”的建筑，除了神神秘秘的地理位置外，其它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普通建筑。 但是，无论龙宵宫、结云村还是忘乡之森，它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秘密——这里，是现代妖怪们的聚集地之一。远离人世，是“常识世界”无法抵达的另一侧。 而现在，楚晨曦以及加奈等人就暂且居住在这里。 自从离开攸莱，已经过去3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