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抚
柴桑,东吴大军所驻之地,同时也是东吴的大本营。 时曹cao已灭袁绍、袁术,统一北方,天下有一半归他执掌,但他并不知足,心中一直记挂着江南的富饶土地。 虽说曹cao在江南的名声不好,但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师出有名,南征北伐,皆是为了汉家天下,各方诸侯,弱小的都归顺曹****,稍有实力一些的,纵然负隅顽抗,也却只能落个倒行逆施的名号。 作为东吴的主公,孙权今日里一直忧心忡忡,担心曹cao来犯,东吴虽然人才济济,但兵力上却和曹cao差了一大截,曹cao若兴兵南犯,东吴势必不可抵抗,但若就此归降,那么父兄辛苦打下的这片江东基业就要拱手于人,自己又岂能甘心? 在此紧要时期,孙权又收到了一封来自曹cao的信函,这更令他坐立不安,立即找来手下谋臣,商议大事。 孙权先问长史张昭,道:“子布可知近日吴地所传唱之童谣?” 张昭拱手道:“老臣略知一二,江东小儿皆唱:铜雀台,锁春秋,孙家女,不得还,丞相志在安天下,孙曹联姻享太平,此童谣传唱已有月余,且分布益广,可这源头,却也无法查寻。” 孙权又道:“这首儿歌浅显易懂,虽在吴地传唱,但曹cao耳目众多,已然知道了。” 张昭问:“主公今日召臣等来,是否是曹cao送来了信函给主公?” 孙权叹了一口气,道:“正如子布所说,曹cao的确送来了信函给孤。”说着,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是曹cao的亲笔信,曹cao说,既然天意认为孙曹联姻可安天下,那何不顺从天意,两家联姻,届时孙曹共同出兵,待天下太平时,共分天下。” 刚说完,底下一人愤然道:“一群乳臭味干的小孩唱的儿歌,算哪门子的天意?倘若真信了,莫非要将主公的至亲之人嫁与行将就木的曹贼?” 孙权瞧那人,却是会稽郡郡丞顾雍,此人机智过人,且愤世嫉俗,视曹cao为天底下最恶之人,从来恶言相向。 张昭道:“市井童言,虽不可全信,但也不能全不当回事,昔日董卓意欲称帝,童谣曰: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后董卓果然不得好死。以此推来,童谣纵然非是天意,也与民意为近,不可等闲视之。” 张昭之言,顾雍想要反驳,但无奈张昭乃文臣之首,自己不敢轻易得罪,因此便隐忍不发。 忽一人又道:“依微臣之见,曹cao送信函给主公,并非是诚意结亲,而是投石问路,曹cao想要看看主公作何反应,究竟是否顺从。微臣想,给曹cao出这计策的定是郭嘉或贾诩中的一位。” 众人一瞧,说话之人正是诸葛瑾,诸葛瑾是鲁肃保举之人,此人颇有才干,但在荆襄一带的名气,却远远不及他的胞弟诸葛亮。 孙权恍然大悟,愤然道:“如此说来,曹cao那厮焉敢如此?真当孤手下无人?” 张昭委婉道:“主公,其实不然,曹cao虽意图轻薄,但对江东来讲,孙曹联姻,对江东有利无害。想景帝时匈奴势大,为保汉室基业,景帝忍痛割爱,将最疼爱的南宫公主远嫁匈奴,换来汉室喘息之机,后武帝励精图治,国力日强,才向匈奴发难,将匈奴王庭赶至漠北。现曹cao势大,以江东之力,恐难与之抗衡,故孙曹联姻,实可安曹cao之心,令其不向江东为难,至于平分天下一说,曹cao向来不守信用,但我方却断然不会空手而归,曹cao若真取了天下,我方定能分一杯羹。” 孙权默然不语,张昭已将其中利害理得头头是道,身为江东之主,为己方利益着想本是分内之事,不过在亲情上,孙权却难以取舍。 良久,孙权才道:“子布所说虽然在理,但孤却不能就此专断,想我江东孙氏,现适婚女子,就只得小妹孙仁一人,但仁性子刚烈,嫉恶如仇,让她嫁与曹cao,恐怕不会遂愿。” 孙权面露难色,张昭又道:“主公,自古婚姻大事,向来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女子自身怎能做主?寻常百姓家如此,王侯之家,更不例外,仁公主身为东吴公主,应以我方利益为重,能稳住曹cao,令其不向我东吴发兵,也算是大功一件,但凡王侯之女,理应为己方之筹码,至于儿女情长,却不可有!” 顾雍怒道:“子布你好不通人情,主公只有仁公主一个meimei,现在却要将她拱手嫁给曹贼,以换取在曹贼强势下苟且偷生,我等身为人臣,当为主公分忧,而并非是让主公为难。” 张昭不言,顾雍立足于人情,所说之事,确是正中孙权下怀,但孙权作为江东首脑,大事上却不能独断专行,因此虽想明确表态不愿将meimei嫁与曹cao,但又无法开口。 孙权将目光转向诸葛瑾,问道:“子瑜,你怎么看?” 诸葛瑾拱手道:“主公,诚如子布所说,联姻曹cao,对我方的确利大于弊,然国之根本,在于国力、军力,联姻纵然能和曹cao结盟,但若我方太过弱小,始终会被曹cao给吞并,如此一来,联姻与否,却与之无关了。” 东吴重臣都已经表态了,孙权也不再询问他人,愁眉紧锁,淡然道:“结亲与否,容孤再思索一下,你们先退下吧……” 虽说孙权派了人去调查儿歌究竟是谁人传唱的,但是时过已久,根本无从查起,由此又过了月余,儿歌越传越广,吴地人尽皆知,若再调查下去只怕会产生反效果,因此孙权只好作罢。 而杨林再见仁公主,却已然是在第一次见面的三个月后。 依旧是乘着马车,由家丁带入孙府的后院,和上次同样的地方。 杨林缓步入内,仁公主正在舞剑,不过所不同的是,以前仁公主舞剑甚为平缓,而今次却舞得颇急,剑刃带着风声呼呼作响,招式已然看不清了,只能感觉到剑锋中的杀气! 管家李吉似乎早知道这点,远远的候着,不敢入内,其余的家丁们也战战兢兢。 仁公主的剑寒气逼人,脸上也没有一丝神情,让人心生惧意,但杨林却并不害怕,依然坐在上一次讲故事的那一张石桌上。 仁公主见他来了,剑尖急抖,刺向杨林咽喉,李吉和家丁们大惊失色,但哪能阻止仁公主行凶? 生死只在顷刻,杨林却异常的平静,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仁公主的剑锋稍稍划开了他咽喉的皮rou,立即停住,血从咽喉处流了下来,不过并不致命。 仁公主问道:“为什么不躲开?你真的不怕死?” 杨林道:“不才为公主而来,公主殿下是不会杀我的。” 仁公主一笑,一身戾气减了不少,以剑尖指着李吉和众家丁,道:“你们统统给我下去,没有我的命令,全都不准靠近这间别院!” 众人仓皇而去,似是这几日的仁公主非常可怕,谁也不敢得罪。 杨林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伤口处,却不包扎,任由血向下流,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仁公主问:“我给你凤钗,叫你随时来见,你怎么不来?” 杨林道:“不才乃市井小民,公主殿下万金之体,不才哪能天天来见?不才不来,并非不想念公主,实在是怕失了礼数,开罪公主。” 仁公主听他说得有理,便不怪罪,道:“也罢,你既然来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给我讲一个故事。” 杨林问道:“不知公主这次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孙仁道:“不管什么样的故事,只要能让我心绪好些就行了。” 杨林见石桌上放着一架瑶琴,便道:“自古以来,故事以情节为重,而情节跌宕起伏,怕是会影响公主,不如在下弹一支曲子给公主听,音律四平八稳,最能治愈心病,就连宫廷太医,也常用此法为君王怡情。” 仁公主道:“既然如此,你就弹吧。” 杨林缓缓的坐在瑶琴前,双手轻轻按在琴上,调了一会儿音,便开始拨动琴铉,琴音立即响起,杨林熟练的弹奏着,是一首仁公主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随着曲调,杨林一边弹,一边还唱了起来——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 仁公主舞着自己的剑,剑锋原本极速如电,但在音律的影响下,剑却渐渐的慢了下来,随后,竟和杨林的曲子变得一致,如同在曲子的伴奏下舞剑一般。 这首曲子不长,在曲子结束时,仁公主也停了下来。 “公主殿下,你……” 杨林再看仁公主的脸,惊讶的发现两行清泪竟从公主的眼眶里流了出来,这位被称为弓腰姬的巾帼英雄,竟被杨林的曲子感动得落泪。 仁公主想要止住泪水,可是哪里止得住,就算用手帕擦干了,眼泪却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杨林却不介意,再次拨动琴铉,正是刚才那首曲子,不过杨林没有跟着唱,只是任由旋律在别院里回响。 到仁公主不哭了,杨林才停了下来,旋律戛然而止。 仁公主擦掉脸上的泪痕,道:“我哭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杨林道:“公主殿下,不才刚才什么也没有看见。” 孙仁见杨林为人机警,便又放下戒心,也坐了下来,道:“你方才唱的那首曲子,正中我的心意,我原先也想过那种一生逍遥的日子,骑马射箭,远比深闺里的日子来得有趣,可惜的是,生在乱世,我又怎么能够逍遥下去?”
弓腰姬性子刚烈,极少与人倾述,若不是杨林的曲子切中了她的心事,她也不会有感而发。 感叹了几句之后,仁公主问杨林道:“近日里江东小儿所传唱的儿歌,你可知道?” 杨林道:“略知一二。” 仁公主叹气道:“儿歌里说,只要让我嫁给曹cao那厮,便能促成孙曹两家的联盟,之后就能平定天下,永享太平。” 杨林惊奇道:“哪有此事?国家大事,岂能与儿女私情混作一谈?天下人是否太平,靠的是能者的治理,平定天下,靠的是将军和士兵们血洒沙场,联姻就能促成天下太平之说,根本就之虚乌有,无从谈起!” 孙仁苦笑,人人都知道联姻并非改变天下大势的主因,但东吴一方,却有多数人支持将自己嫁给曹cao,因此自己一个月来闷闷不乐,愁烦写在脸上,连下人都不敢接近。 原本是让杨林来说书的,可是他却弹奏了一首曲子,自己竟然听哭了,不过哭过之后,仁公主觉得自己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一些。 孙仁又道:“虽说如此,但为了东吴的大局,我最后还是会被迫嫁与曹cao,乱世之中,女子的命运,都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 杨林愤然起身,怒道:“公主殿下,请勿如此作践自己,天下人无论男女,生来皆是平等的,生活、劳作、求学、婚姻,乃至生病、死亡,都并非他人能够左右,人生一世,当掌握自己的命运!” 仁公主被杨林突然之间的行为给震住了,杨林字字珠玑,自己又怎么没有听进去?杨林的话语中,似乎有许多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理念,诸如掌握自己的命运此类的事,对于现今的自己而言,是否太过虚妄? 仁公主叹气道:“婚姻大事,让我自己做主,这可能吗?” 杨林神色严肃,朗声道:“公主殿下,不要向命运低头,有的人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便赞颂它,有的人一路坎坷,贫困潦倒,便咒骂它,而实际上,它不过是艄公们手里的舵而已,是苦是甜,需要自己去决定。” 仁公主呆呆无言,不知以何种话语来回答杨林。 杨林又坐了下来,刚才的激烈发言,导致脖子处的伤口又裂开了,然而他并不介意。 杨林继续道:“公主殿下,不才这次来,是来给公主殿下讲故事的,方才拖了这么久,故事竟只字未讲,既然公主殿下不知道听什么,那么不才就自作主张,给公主殿下讲一讲周代那位女王的故事吧。 武曌原本是前代周王的侍妾之一,但她年龄尚轻,虽受宠幸,但无所出,王宫中侍妾的命运向来悲惨,武曌不甘如此,便向太子下手……” 时辰在不知不觉间过去,杨林的故事讲得委婉动听,将武曌如何夺宠、如何夺权的事说得一清二楚,虽说故事中不可避免的提及了武曌的心狠手辣,但对于现今的仁公主,她更关注一名女子是如何执掌江山的。 杨林结尾的地方,只在武曌登基为止,其后的部分,便不再说了。 仁公主意犹未尽,问道:“这么就完了?武曌得了江山之后,究竟是如何治理的,她怎样让天下男人心甘情愿诚服的?” 杨林道:“实在抱歉,之后的事,史料上已然无从查找了,若在下贸然杜撰,那么这个故事,便成了假的了。” 仁公主颇有些失望,但对杨林所说的故事,倒也深信不疑。 杨林借机道:“公主殿下,既有先河,必有来者!如今之势,天下大乱,曹贼托名汉相,实为汉贼,挟天子以令诸侯,然不得民心,江东之民,恨不得食其rou、寝其皮,公主殿下千金之体,又岂能嫁给如此的贼人任其宰割?现东吴兵强马壮,公主殿下身为曲阿孙氏,正是建功立业之时,何不放手大干一场,创下丰功伟业让后人去歌颂?” 孙仁再一次被震住了,杨林的话在脑中久久回响,如醍醐灌顶一般,良久,她终于想清楚了,脸上的表情由震撼,渐渐的转为坚毅…… 仁公主道:“你说得没错,乱世之中,女子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只有靠自己,我已下定决心,明日就前往柴桑,我要去见哥哥。” 仁公主如释重负,杨林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道:“希望下一次见到公主殿下时,能见到一个披坚执锐,满怀狭义之情,在战场上杀敌的公主殿下。” 说罢,杨林正要告辞,仁公主却说道:“你随我一起去,不要再去酒肆里说书了,你巧舌如簧,留在曲阿太屈才了,从今日起,来当我的侍从,随侍左右,我封你一个郎官的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