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2章 残
隔着木栏，知县黄子伯看着眼前的少年，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少年穿着囚服，被七八条铁索紧紧捆住，锁于牢房的一角，动弹不得。 仔细看去，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出奇处的地方。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五官深刻，双颊瘦削，嘴唇稍薄，身材瘦弱。 黄子伯忍不住冒出个想法，长得倒是不赖，不过是不是抓错人了？ 此时少年已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惨白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精神萎顿。 黄子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问道：“本官问你，姓甚名谁？” “陆浩。” “家住何方？” “云阳县卢沟巷。” “为何杀人！” “我没杀人。” 少年有气无力地辩解了一句，黄子伯也没往心里去。 这时师爷贾四喜小跑过来，附在黄子伯的耳旁一阵轻语。 “已经查明了，这少年名为陆浩，跟死者之一的孙铁柱一直生活在卢沟巷。” “他爷爷姓孙？他姓陆？” “据他们的邻居说，这陆浩是孙铁柱捡来的，所以跟孙铁柱不同姓，孙老头捡他的时候，身上有个信物，上面写着个陆字，所以孙老头给他起名陆浩。” 黄子伯点了点头，道：“接着说。” “孙铁柱将这陆浩一直抚养至今，两人以贩卖茶叶为生，平时老实得很，据相识的邻居说，这陆浩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更不会什么拳脚武艺，最多也就是跟卢沟巷里的孩子打打架，还是输多赢少。” 黄子伯抬腿往贾四喜的屁股踹了一脚，不满道：“说他妈重点！” “他二人应该是昨日去往其他县城的路上，遭遇了王麻子一票山匪，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没人看到。” “没人看到？那他妈谁报的官？” “是马帮的孔三，但他也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并没看清。他只看到一群人厮杀，鲜血飞溅，被吓得半死，就赶紧跑回来报案了。” “能肯定那些人就是他杀的？” “能，老杨打了保票，以他这么多年办案的经验，错不了。” 黄子伯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贾四喜又神经兮兮地补了一句：“八成是被厉鬼附体了！” 黄子伯没搭话，他才不信什么厉鬼附体的狗屁说法，纯他妈瞎扯淡，但是他年轻那会儿，偶然一次见识过仙人之威，确实被深深震撼。 不管是不是仙人所为，很明显，这件事已经超出了自己所能处理的范围。 “一会你去贴个告示，我说你记，内容这样写。” “好。” “嫌犯陆浩，云阳县卢沟巷人，昨日贩茶途中，与人发生争执，遂起歹念，将人杀死，手段凶残，十恶不赦，理当问斩，但念其年幼无知，主动投案，酌情减刑，流放景沧，以儆效尤。” 黄子伯知道自家师爷记性好，说了一遍，就不再重复了。 “另外，立刻去把情况如实写了，交由专人送到廖知府门上，请他定夺。” 一直在角落发呆的少年，在听到黄子伯所说的话后，登时大怒，他虽然虚弱无力，但仍是不断挣扎，铁链被扯动得‘哗哗’作响。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你们凭什么冤枉我？我眼看着那帮山匪一刀杀了我爷爷，然后他们还想杀我，后来我就晕了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不去抓那些恶人，反而污蔑我……” 可是黄子伯和贾四喜置若罔闻，他们可没兴趣听这瘟神继续说下去。 等着瞧吧，杀了王仙师的弟弟，想死都是便宜你！ 二人渐行渐远，只听‘咣当’一声，铁门被重重关上。 冰冷的黑暗之中，只剩下铁链碰撞的声音，还有少年无助的哭喊。 过了许久，牢房内再次回到了落针可闻的安静。 陆浩瘫软在角落里，他呆呆地望着眼前无尽的黑暗，脸上泪水簌簌落下。 自己真的没撒谎，他根本不知道黄子伯和贾四喜在说些什么。 昨天，他和爷爷贩茶回来，遭遇了山匪，对方要劫走他们的卖茶钱，爷爷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们，希望对方可以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因为这些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银钱，是准备留给他的孙子上学用的！ 谁能想到，这帮畜生拿到钱之后，笑吟吟地向着爷爷走了过去，一言不发就将钢刀捅进了爷爷的胸口！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爷爷，倒在血泊之中！ 这一刻，他真的呆住了，然后他连滚带爬，抱起爷爷的身体，开始不住地哭喊。 “为什么？” 他似乎又看到了一道亮光劈向自己，可是在这个时候，自己却莫名其妙地晕了过去，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直到当他再次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竟然身陷囹圄，在大牢之中了。 此刻，陆浩的脑海之中，还都是爷爷的音容笑貌。 那个衣着寒酸，干瘦干瘦，满脸褶子，小眼睛塌鼻梁的老头，平时总喜欢摸着自己的脑袋说，“我这小孙子，以后肯定能有大出息嘞！” 本来家境清贫，为了养活自己，爷爷这些年一直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不但把自己养育成人，还供自己读书识字。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等以后长大了，多赚点钱，好去孝敬爷爷。 可是现在爷爷却不在了，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中无声地怒吼！ “为什么！”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此时他的双眸之中，亮起一片赤红之色。 这片赤红之色，似海似渊，变幻万千。 海是毫无生气的血海，海上漂尸百万！ 渊是万劫不复的死渊，渊内枯骨无边！ 一股毁灭死寂的气息从他的双眸之中行将喷薄！ 然而此时，一直挂在他脖子上的黑色玉坠，却发生了令人难以察觉的变化，只见这条幽黑的双鱼玉坠上面，正散发出了若隐若现的乌光，正缓缓地浸入到他的身体之中，似乎在与他体内的某种力量隐隐对抗。 陆浩的双眸，一片赤红，忽明忽暗，迷离惝恍，但是最终，这片赤红还是渐渐退散下去，恢复了正常的黑白之色，而他的意识也随之逐渐清明起来。 刚才又发生了什么？ 陆浩摇了摇头，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是下一个瞬间，他突然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因为他发现，竟然有半幅残图，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