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颠,光以及初吻
韦一笑奔行甚速,腋下虽夹着一个人,却快逾奔马。卫天鹏骑快马追了一阵,初时还能见到韦一笑那青白长袍,待得奔行过一里,那韦一笑的人影已小的若青叶一片孤飘天际,又追了不到一里,大漠漫漫,人烟全无,只留下一行脚印空向西南。卫天鹏眼看已追赶不上,气得大骂了一阵,他非是不愿顺着韦一笑留下的脚印继续追赶,只是一来这韦一笑乃是明教法王,此时六大派云集,不怕他不回总坛守护,自己大可回去调集人马,再随六大派一起向他讨债不迟,二来他初至此境,人地生疏,若被韦一笑故意兜圈引入绝地,岂不是要平白葬生沙漠?三来这藏人向导神志已失,若是再出了什么变故,又或是那杀手去而复返将人杀了灭口,自己岂不是就无法自他口中问出敌人是谁?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勒转马头,快马驰回。宋青书只觉的耳边风声猎猎,眼前景物如电影般闪过,身子腾空,宛如在云里雾里一般。他虽知道韦一笑轻功高明,却没想能快到如此地步,连卫天鹏骑着骏马,也追赶不上。眼见韦一笑向西奔行了一阵,又折而向南,似乎绕行了几个大圈,才转投西南方向而去。宋青书被他晃得眼花,索性闭上了眼,默想体内真火。他适才被韦一笑真力侵入体内时就已察觉,这寒冰真气虽然阴毒,但却无法将他腹间真火压熄,反而在真火炼化之下,隐隐有助长真力的作用。他不明所以,适才又在激斗,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也不去在意。此时被韦一笑夹着奔驰了一阵,体内气血流动,那寒冰禁制竟有松动的趋势,原本退守在腹间的青火,也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几分,一道阳气透了出来,虽然微弱,却让他的周身冰冷有了缓解。他大意猜到是阴阳相克的缘故,体内纯阳功温正醇和,又是师法周天生衍之道,于这后天阴气最有吸收融合之功,又被韦一笑夹着奔走了一阵,真气松动,竟被那阳气抓到一线生机,生发出来。得这股阳气之助,宋青书默运三九纯阳功,功力转了九转,竟突破一道禁制,周身寒气大减,脸色也恢复了红润。而这一切,韦一笑当然不知。他这一闭眼,便是大半个时辰,体内真气又转了就转,连破了几道禁制,却在胸口处停了下来。韦一笑在此处封得力道甚巧,前前后后共布了七道力劲,蜿蜒曲折,正封住了他胸口处紫宫,玉堂,中庭,巨阙四处大xue,却留正中的膻中xue不点。这样的手法好比在宋青书胸口布下了一道大锁,四处大xue是枢纽,七道真气为脉络弹簧,而开锁的锁眼,却在于四xue正中的膻中xue中。要想开锁,则必须将真气灌注其中,而要想将真气贯注其中,就必须要先经过这四道枢纽。可真气若能自这四处大xue经过,那韦一笑种在他体内的禁制不就解了吗,又何必开锁呢?要想解除四道禁制,就必须先开锁,要想开锁,就必须先解除这四道禁制,韦一笑等于给他出了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决的悖论,这既是说,他要凭己力破开禁制,是几乎不可能。几乎的意思,就是不是绝对,不是绝对,就意味这有可能,有可能的意思,便是说你若打不开锁,难道就不会用斧头砸开吗?宋青书自然想到了这点,可他却不敢行,因为斧头虽砸开了锁,却把锁眼也砸坏了。砸坏了锁眼,也就是砸坏了膻中xue,膻中xue是人体三十六死xue之一,也是道家中庭所在,至为重要,若被大力强行涌入将之破坏,轻则重伤吐血,重则走火入魔而死。是以非到万不得以,宋青书绝不会这样行,韦一笑也是算准了宋青书不行,才会如此放心的将他夹在腋下。适才韦一笑与他争斗之时,便已觉察宋青书的内功修为比他也只稍逊一筹,若不是对自己所种禁制有极大信心,又怎么会将他夹在腋下,大半个时辰不去查看?须知宋青书此时只要破开禁制,轻轻一掌,便能立时将他重伤,而大半个时辰对于一个内力高深人而言,亦不算短。可宋青书若是强运真力破开禁制,则自身必会受极大损伤,到时别说伤他了,就能性命能否保全也是难说。是以他不担心,一点也不担心。只可惜他错了,错在信息不对称上面,他虽料到宋青书修为不弱,却万料不到宋青书所修的是武当掌门张三丰所新创的纯阳功法,这种功法也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若阳光普照大地,最擅于和融春雪。韦一笑的真气虽不是春雪,却好歹也是寒冰,雪和冰,只不过后者融起来稍微费力一些罢了。于是宋青书现在做的,便是默默存想体内真火,将它慢慢运行到丹田之中,火烧丹田,热力遍身,一点一滴得将韦一笑的寒冰真气炼化。这个方法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但无疑却是最有效的一种。禁制在热力作用下渐渐有松动,只需再给他一炷香的时间,他必能将这七道真力完全消散吸收。可惜,命运有时却太过公平,为你开了一扇门,却也不会忘记要关上一道窗。这窗,便是韦一笑身上的阴毒。韦一笑早年练功时受过伤,只要一激引内力,体内寒毒便会发作,非吸人血不能平息。大漠之中荒芜人烟,上哪里去找活人血给他吸?便只有着落在宋青书身上。宋青书虽不知道他为什么当场将自己格杀,却要冒着被卫天鹏赶上的风险将自己掳走,也不知道他奔行了这么久,体内寒毒早已激发,却为何迟迟不拿自己吸血解寒,他只知道他若不尽快冲破xue道,须臾便会有生命的危险。要活命,还只有靠自己。纯阳功又转了九转,热力似火般包灼着胸间,巨阙处那道禁制出现了消融的趋势,只需再加把力,将那处禁制融出一个小洞,真力便能透了进去,汇入膻中xue中。只要一入膻中,宋青书便有把握解开xue道,恢复自由身,那时,便是韦一笑的死期了。他昔日读书之时,虽对韦一笑此人大有好感,但如今形势若此,若不下死手,便是他死。要活命,便要放弃一些东西,虽然无奈,也是无法。奔行中,韦一笑突然惊喝了一声,身子一折,临空倒翻了出去,沉声喝道:“厚土旗,你们拦着我作甚,快让开!”他声音虽沉,但却忍不住含了颤音,显是体内寒毒已然发作起来。宋青书甚至感觉到他夹住自己的身子在轻微颤抖起来,冰凉冰凉的,有点堕入冰窟的感觉。“不好,韦一笑的寒毒已经发作,少时便要拿我吸血解寒,厚土旗?难道是杨逍和韦一笑生了嫌隙,派人来阻他入山?”五行旗是直属于杨逍管辖的卫戎部队,向来只听他的命令行事,此时明教大难将至,厚土旗却派人在此拦阻四大法王入山护教,就算再不识趣,也不能这样吧?多半还是受了杨逍的指令,私心作祟,才办下这等荒唐事来。可韦一笑素来对权力没多大兴趣,杨逍怎么会和他生了嫌隙?宋青书想不明白,便要睁开眼来察看一番,谁知刚动了这个念头,体内真气便出现了紊乱,巨阙处那道禁制反弹,竟将周围的热力逼回了不少。禁制反弹,真力相激,稍有不慎,便会岔入旁道,走火入魔。宋青书不敢怠慢,凝心静神,运起武当秘传的守心功法,慢慢将真气调匀,热力散开,将反弹压了回去。出了这一事故,宋青书当然不敢再生杂念,可眼睛可以闭上不看,耳朵却不能闭上不听,声音自耳道里传了进来,他又不能用心去想发生了什么,甚为难受。好在韦一笑说不着几句,便和那几人动手,只听得嘭嘭嘭几声乱响,那几人似乎飞了出去,韦一笑却趴在地上,呼呼得喘着粗气。突然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骂道:“韦一笑,你既然作了那天鹰教的走狗,一心要护那殷老贼入山,为甚不索性吸了我们的鲜血,拿给那殷老贼献功?却又要在那惺惺作态,充什么好人。”韦一笑牙关相击,颤颤说道:“此时正是我教生死攸关,正该我等共弃前嫌,通力合作,我又怎么能吸你们鲜血,惹那五行旗反目?”“糟之透矣,透之糟矣,韦蝙蝠居然也说起了人话,这老天还有公道吗?不活了,不活了,我周颠还是死了罢了。”天北方,传来一阵颠狂的声音,那声音初时还听着甚远,再一听,便已到了跟前。“砰!”一声巨响,好似有什么重物自天上砸了下来,接着便听到韦一笑苦笑道:“周颠子,你又来发什么疯?你既要助我,好好运气便罢,又何必用头来撞我。”周颠大笑道:“你又知道什么?这是我颠而倒之大法,对你这种改行做了好事的坏人最是有效。”韦一笑居然骂道:“有效个屁,你这异种真气入得我体内,好似没头苍蝇一般乱撞,哪里是助我平息寒气,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周颠却大笑道:“瞧瞧,臭蝙蝠取了个老婆,说的话就不大一样了。我就说怎么会说起人话了,原来是老婆教的好啊。”顿了一会,突又惊咦了起来,道:“奇之怪哉,怪之奇哉,我周颠明明将这股真气注入灵台xue中,怎么又会移到了涌泉去了?韦蝙蝠,你莫不是偷学什么移xue换位的古怪功夫,练来框我玩的?”韦一笑没好气道:“我框你作甚,你道这寒毒发作很好受吗?快去抓个人来,给我吸血解毒便是。”周颠大笑起来,道:“还说不是框我,你这里就藏了个人,偏偏骗我去给你抓人,不是框我做甚?”大笑声中,宋青书只觉脖颈一紧,身子便凌空被提了起来,又听到周颠那破鸭嗓子笑道:“原来是个小白脸,韦一笑,你是不是改行好起了男风,留着了个小白脸舍不得吃?你不吃,我周颠偏要你吃!”宋青书还来不及反应,便觉一股大力涌入后心,韦一笑所种禁制,自己所凝之真力,尽数摧毁,气脉乱行,真气倒转,立时受了极重的内伤,一股鲜血涌上喉间,再也抑制不住,自口内喷了出来。这一喷,正喷在韦一笑脸上,喷入了他因惊愕而微张的嘴唇。这一喷,喷却了宋青书的精血,他再也凝聚不起真力,如霜打的茄子般,立时焉倒。双目睁开,却看到一个乱发蓬蓬的怪汉,咧一嘴黄牙,冲自己叫道:“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脓包,佛爷我只是轻轻一掌,便经受不住,又怎么能受得了韦蝠王的大力?也罢,佛爷我便替你超生便是。”突然将他倒提了起来,如抱钟槌般横抱在怀里,左手扼住了宋青书的脖子,以真力迫得他直起颈来,大张口得呼吸,又如撞钟般将他横着向韦一笑脸上撞去,口中同时怪笑道:“口对口,嘴对嘴,鲜血对鲜血,韦一笑,你就好好享受这美rou吧!”怪笑声中,宋青书看到了韦一笑那青灰色老脸,看到了那枯瘦的鼻头,看到了那微微张开的青紫色嘴唇,看到了那一床保养得很好的牙齿。他看到了,一生最不该忘记的光。若初春里少女明媚的微笑,若夏夜里老猫阴沉的绿光,若秋空中苍鹰俯瞰的锐光,若雪夜里狼群贪婪的荧光,若噩梦中,那双永不眨灭的魔眼。这光,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