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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七章 风雷激荡 第六节

    说话的是袁术。

    袁术丝毫不理睬袁绍那双愤怒的眼睛,转而望着惊喜的曹cao颇有深意地微微一笑,继续侃侃而谈。

    从去年开始,预言汉祚将绝的谶纬之言和预言土德将代替火德的“五德始终说”便传遍了天下州郡,大家都把目光盯上了我们袁家,说我们袁家将代汉而立。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目的是要让我们袁家成为众矢之的。袁家败亡,谁的获利最大?无疑是河北,是李弘,所以我们只要稍稍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这是河北的离间计。

    天下愚昧之人甚多,别有用心者更是比比皆是,但无论是愚蠢到要代汉自立,还是自以为得计可以趁机击杀我袁家者,似乎都忘记了远在黄河以北的那头待人而噬的豹子。今天我们坐在这里商量攻击河北之事,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豹子的威胁,都知道拯救汉祚的关键是击杀豹子。既然如此,大家还何必在这里为了权柄一事而勾心斗角?难道我们败了,还有权柄可取吗?还能中兴大汉吗?又或者,还能有代汉而立的机会吗?

    “袁大人虽然嘴里不说迁帝于洛,但心里最盼望的就是把天子接到洛阳,以便象董卓、李弘一样,先立下重建皇统之功,后挟持天子号令天下。说白了,就是想做一个权臣,然后待时机成熟,再代汉自立。”袁术指着袁绍,口出惊世之语,“你想毁我袁家,想让我袁家遗臭万年,那是你的事,但我不愿意,我是袁家家主。我不允许有人玷污我袁家忠烈之名。”

    袁绍万万没有想到袁术竟然当着天子和众臣之面,直接揭穿自己的本意。他气得浑身颤抖,鲜血直冲脑门,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杀了他。看样子,自己想借刀杀人,趁机夺取皇统之计已经被袁术察觉了。他到兖州来,不是来帮自己,而是要蓄意报复自己。袁绍分寸已乱。

    众臣目瞪口呆。袁术想干什么?想激怒袁绍,和袁绍翻脸?想捣毁北上讨伐之盟?

    刘表起身意欲阻止,袁术冲他连连摇手,继续高谈阔论。

    从前,商汤讨伐夏桀时,商汤说,“有夏多罪”。周武王讨伐殷纣时,周武王说,“殷有重罚”。商汤与周武王虽然都是当时的圣德之王,但假如夏桀和殷纣都没有失道的过失,没有十恶不赦的罪行,他们哪敢废黜君主夺取天下?

    董卓、李傕、李弘皆是血腥残暴、骄恣狂妄、野心勃勃之辈,但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废黜天子,自立为帝。今日如果有人不但要挟持天子,还要代汉自立,其下场可想而知。一定会比董卓、李傕死得更惨。

    我袁氏五代中曾连续三代先祖高居三公之位,深受天子荣宠,天下无人可比。作为袁家后人,我们应该忠心耿耿,严守臣节,誓死报答王室之恩,辅助幼帝中兴大汉。袁家后人岂能舍弃周公姬旦,召公姬奭之伟业?岂能辜负天下人的愿望?

    袁绍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案几,翻身就想站起来反驳,这时,他看到袁术对自己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袁绍抬起的身躯顿了一下,然后又重重地坐了下去,“袁公路,这是朝堂,容不得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哈哈……”袁术大笑,“既然你对大汉忠诚,那好,你马上让出关东,我马上交出扬州,你到关中去,我护着天子立即迁都洛阳。”

    满堂皆震。

    绕了半天,袁术是既想独揽权柄,又想占据关东,他这是逼着袁绍和他翻脸。

    刘表再次站了起来,“袁大人,陛下让各位大人督领州郡,这是早已定好的事,岂能随意更改?”

    “是吗?”袁术转脸望着他,不怀好意地笑道,“那刘大人为什么要执意把天子迁到洛阳?难道你有心要倾覆大汉社稷?有心要置天子于危境?有心要把我袁家彻底摧毁?”

    刘表脸色立时大变。这小子现在是条疯狗,逮谁咬谁,还是不要理睬为好。他一言不发,气呼呼地坐下了。

    “刘大人为什么执意要把天子迁到洛阳?很简单,天子到了洛阳,关东立即成为河北的首先攻击目标。而曹大人因为怨恨袁大人抢走了天子,必定不会予以援助。于是刘大人就成了袁大人的唯一求助对象。刘大人此时可以趁机要挟袁大人,把天子迁到襄阳。天子到了襄阳,刘大人不但可以挟天子号令天下,更有机会夺取皇统。”

    天子和朝堂上的大臣们齐齐看向刘表,目光里尽是疑色。

    “袁公路,你太过分了。”刘表气得差点吐血,“你我之间的确有私人恩怨,但你好象没有必要用这种卑劣手段公报私仇吧?”

    “是吗?”袁术背着手,仰头哈哈怪笑,“你说你对陛下忠诚,绝无二心,那好,我放弃扬州军政大权,到朝中任职,你也放弃荆州军政大权,到朝中尽心辅佐天子?如何?”

    袁术可以放弃扬州,因为袁家还有袁绍,袁家一样可以称霸天下,但刘表不能放弃荆州。宗室势力是将来重振大汉的基础,没有自己这些宗室力量控制州郡,将来大汉也许真的就完了。

    刘表狠狠地一甩袍袖,拒绝理睬这个疯子。

    曹cao很高兴,心花怒放,坐在那里得意洋洋。

    给袁术这个混蛋一搅和,袁绍是不好开口再奏请天子移驾洛阳了。而刘表为了避嫌,自然也不会执意帮助袁绍奏请移驾,但袁术为什么要帮自己?难道袁术担心袁绍代汉自立?以袁术的个性,他得不到的东西,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曹cao突然不安起来。

    袁术缓缓转身,笑嘻嘻地看着曹cao。曹cao笑脸相对,心里却有点发毛。

    “当今天下,若论对大汉的忠诚,首推曹大丞相。”袁术手指曹cao,面对天子,大声说道,“曹丞相先是把陛下接到兖州重建皇统,然后又辅佐陛下诏告各地,准备集结联军攻打河北,讨伐叛逆。其功之高,当属第一。”

    众臣面面相觑,无一例外地以同情的目光看着曹cao。袁术把矛头指向曹cao了。

    “我就佩服曹丞相这样的人,天纵之材,敢做人所不敢做之事。当年为了讨伐董卓,曹丞相和济北相鲍大人率军杀向虎牢关,虽然被徐荣杀得丢盔弃甲,几乎全军覆没,但人家不屈不挠,马上回家拉起一支人马继续干。忠诚。后来徐州牧陶谦昏了头,派人杀了曹丞相的父亲,曹丞相马上尽起大军,一路杀进徐州,连屠十几城,数十万尸体几乎填满了泗水河。血性。前年为了打击河北,阻止李弘攻占关中,曹丞相一怒之下,决了黄河北大堤,淹死了几十万河北叛逆。天才。”

    众人相顾失色。曹cao的笑容看上去很勉强了。

    “试问诸位大人谁有这样的忠诚?谁有这样的才华?谁有这样的气魄和血性?”袁术一脸敬佩,“当今天下,谁能击杀叛逆李弘,曹丞相也;谁能拯救大汉,曹丞相也;谁能让大汉威临天下,曹丞相也。”

    接着他手指袁绍,怒声骂道:“诸如袁大人之流,不过是志大才疏,沽名钓誉之辈,能给曹丞相牵牵马就不错了。”

    袁绍面色阴沉,缓缓站了起来。

    曹cao大惊,一跃而起,“袁大人,骠骑将军意在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你切切不可上当。”

    刘宠和刘表也急忙起身相劝。

    “袁公路,你不要欺人太甚。”袁绍咬牙切齿。

    “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年我在朝中任职虎贲中郎将之时,你不过是西园军的一个校尉。我任职后将军之时,你不过是个司隶校尉。说到底,你不过是我袁家一个奴仆,你算个屁啊。”袁术毫不示弱,张口就骂,“你把我从南阳赶到兖州,从兖州赶到扬州,还说我欺人太甚。这世上最无耻之人,非你莫属,曹孟德和你相比,差得远了。”

    曹cao一听火大了,“袁大人,今天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讨伐叛逆,重振大汉,你如果不愿参加,可以回你的扬州。”

    “呸……”袁术张嘴就吐了曹cao一脸唾沫,“我说你无耻,你还喘了……如果不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我会到兖州?我会和你这个阉人之后同殿为臣?我会和你这个天下最血腥最狠毒的屠夫说这么多废话?站在你边上,我还怕沾了一身死气。”袁术非常张狂地一仰头,冲着曹cao又是一口吐沫,“呸……”

    曹cao大怒,一脚踢开面前的案几,飞身就要扑上去打他。旁边的刘备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曹cao的后腰,“丞相,这是朝堂……”

    袁术趁机迎面就是一拳,“你这种人也配站在朝堂上?打死你个黑皮小矮子。”

    朝堂上顿时大乱。

    袁术冠斜发乱,怒气冲天地爬上马车。

    李业奇怪地看看他,忍不住转头偷笑。

    “你笑什么?”袁术扶扶头上的高冠,然后又揉了揉脸,生气地说道,“小时候,我和曹黑子打架,很少占过他便宜,这小子狡猾得很,很难结结实实地揍他一下。”

    “今天呢?”

    “今天人太多,吃亏吃大了。”袁术恨恨地说道。

    李业大笑,“你激起众怒,当然有人趁着拉架的时候打你了,哈哈……”

    袁术瞪了他一眼,想起刚才朝堂上的混乱和骂声,自己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目的达到了。现在没人敢让我率军杀过河北了。”

    “但这样一来,袁绍和曹cao也未必敢把你留在中原押运粮草啊。”李业担心地说道。

    “哼,只要江东打起来了,他即使不把我留在后面,我也不会北渡黄河。”袁术笑道,“伯符那小子可有消息送来?”

    “丹阳已经开始打起来了。”李业说道,“吴景、程普、孙贲、周瑜的兵马正在和薛礼、笮融、太史慈激战,估计刘繇、祖郎很快就要带着南边的山越赶到丹阳的宛陵和泾县一带支援太史慈。”

    “会稽郡方向呢?”

    “朱治、韩当正率军逼近东洽,大约在四月初就可以和王朗、严白虎、周昕展开交战。”

    “伯符这小子不错,动作够快。”袁术小声赞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伯符颇有其父当年的风范。”

    “江东激战的消息送到朝廷后,大人下一步……”

    “下一步就是佯装把大军一分为三。一部分南下江东支援孙策,一部分依旧驻扎于沛国,以防止小股黄巾军sao扰粮道,一部分北上兖州,给联军运送粮草。这样一来,我们的兵力全部散开,刘备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带着大军杀进河北了。”

    李业点点头,弯腰凑近袁术,低声问道:“目前,河北那边还没有消息,我们的动作是不是慢一点,以免让他们看出破绽。”

    何仪的一些老部下刘辟、黄郡、保曼等人已经率领黄巾军由汝南进入了沛国境内,有这些黄巾军做掩护,我们在沛国无论潜伏多少人马都不会有人知道。“袁术一脸狡诈地冷笑道,”这次新帐老帐一把算,务必把曹阿满、刘玄德一起吃了。“

    晋阳。

    本月初,杨懿、黄岳、马丰、刘琬、孙瑾等出使大臣陆续返回晋阳。各地州郡大吏拒绝承认新天子和晋阳朝廷。

    本月中,曹cao、田楷、刘备三家结盟,并于本月初在兖州昌邑城重建皇统的消息送到了晋阳。

    长公主急召太傅赵岐、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大司徒崔烈、大司空刘和等公卿大臣议事。

    尚书令张范仔细分析了局势。曹cao抢在袁绍之前重建皇统,改变了天下格局,此时已形成河北的天子,关东的袁阀,中原曹cao等三家联盟鼎立对峙的局面。这是晋阳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变化。

    “三足鼎立格局的形成,使得合纵之策彻底失去作用,这对河北非常不利。”张范无奈地说道,“此时,无论是袁阀,还是曹cao的三家联盟,都无法独自与河北对抗,这迫使他们不得不携手合作。我们需要立即出击,趁着三足鼎立格局尚未稳固之际,予以重击,摧毁这种格局。否则,我们平定天下的大计将受到严重阻碍。”

    “李大人认为呢?”长公主望着李弘问道。

    朝廷原定的最理想的攻伐时间是五月之后,那时春耕春收都已结束,大军可以得到更多的钱粮支持,但现在看来,这已经不可能了。各地州郡的大军正在陆续北上集结,敌人很快就要打进河北了。

    “立即开始攻击准备。”李弘躬身奏道,“臣即刻赶到冀州指挥作战。”

    长公主用力一挥手,断然说道:“那好,立即下旨,讨伐中原叛逆。”

    攻击中原的策略早在年初就已经制定,所以长公主一声令下,晋阳朝廷开始高速运作,全力以赴准备战事。

    长公主以天子名义连下数道圣旨。

    大司马大将军李弘领大将军行辕即刻赶到冀州指挥平叛大战。

    前将军、光禄勋鲜于辅代领大司马事,会同大司徒崔烈、大司空刘和负责督办钱粮军械和征调民夫车船等相关事宜。

    征调右将军执金吾张燕、奋武将军司隶校尉吕布率领四万北军火速奔赴冀州。

    征调龙骧将军赵云、度辽将军姜舞、骧武将军卫峻领一万五千铁骑急赴冀州。征调匈奴单于庭右贤王刘冥领五千铁骑随同赵云南下。

    征调奋威将军公孙瓒、武锋中郎将李溯领一万铁骑急赴冀州。征调乌丸黑翎王楼麓、白鹿部落小王鹿欢洋领五千铁骑随同李溯南下。

    命令左将军麴义、虎烈将军颜良立即征调冀州七大营兵马,准备渡河南下平叛。

    命令冀州刺史郭策持节督领冀州政事,立即督促冀州各郡征调车船民夫,把屯积于各地的粮草军械火速送往各地军大营。

    征调虎威将军庞德、荡寇中郎将雷子领五千铁骑越过六盘山,逼近冯翊郡,威胁关中。

    命令后将军徐荣、镇军将军杨凤、武卫将军玉石屯兵河东,牵制关中、关西方向的兵力。

    长公主还下旨给镇西将军、凉州牧韩遂,希望他能以社稷为重,率军逼近扶风郡,威胁关中,帮助朝廷大军南下平叛。大将军李弘同时还给韩遂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表示河北一定信守承诺,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务必把赈济钱粮按时送到西凉。

    龙山,忠烈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弘站在田重和郑信的坟墓前,久久不愿离去。

    十四年了。我回到大汉十四年了,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十四年的岁月。今天,我又要出征了,我不知道这仗还要打到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陪在你们身边。李弘抬头看看阴暗的天空,想起了远在驹屯的铁狼、公孙虎,想起了火云原上的慕容风,想起了卢龙塞的田静、里宋、伍召、姬明。多少兄弟,多少鲜血和泪水,都已变成了风雨。将来,我也会象你们一样,安静而悠闲地躺在这里。

    老拐慢慢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大人,天黑了,回去吧。”

    老拐和卢龙塞仅存的三十多个伤残老兵现在都在大将军府当差,过着平静的日子。这是李弘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李弘点点头,搂着老拐的肩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死了,你看是葬在卢龙塞好,还是葬在这里好?”

    老拐想了一下,认真地说道:“大人,这里人多,热闹,也不缺我们几个。如果有条件,我看我们还是回卢龙塞吧。毕竟,那里才是我们的根。”

    李弘笑笑,“好,听你的。”接着他指着田重、郑信的墓说道,“不打仗了,我们就把他们一起迁到卢龙塞去。”

    “但愿我们还能活到那一天。”老拐苦笑,“仗越打越大,越打越远,谁知道我们最后死在哪。”

    两人恭恭敬敬地对坟墓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向山下走去。

    李弘看到了长公主。

    大概是因为爬山的缘故,长公主脸色绯红,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娇艳欲滴。

    “你到这里干什么?”李弘迎上长公主,伸出了手。长公主毫不避嫌,一把抓住了李弘的大手,娇声说道:“我担心你象上次一样,不告而别,偷偷地走了。”

    李弘哑然失笑。对长公主,他有太多太多的歉疚,今生今世都无法偿还。有时候当他看着长公主就着昏暗的烛光,埋头在堆得高高的文卷中的时候,他的心里就阵阵刺痛。是自己把长公主推进了这种艰难而痛苦的生活,这恐怕不是先帝所愿意看到的结果。先帝会怪罪自己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几年每逢出征,你都要到忠烈台来拜祭一番,这已经成了你的习惯。”长公主偎进李弘的怀里,笑着说道,“北疆的人都知道你在这里,我当然也知道了。”

    李弘把她爱怜地搂进怀里,轻轻地亲了她一下。长公主的脸顿时变得红彤彤的,娇羞至极。

    自从那天离开龙泉后,两人见面都在宫里,从来没有独处的时间。长公主为此很幽怨,常常用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传递自己对李弘的爱恋。今天她特意跑到龙山,就是为了找个机会和李弘说说话。

    “你才从大漠回来,马上又要走。”长公主低声叹了一口气,“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

    李弘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长公主紧紧地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