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乃鼎斋无稽客大人（上）

    何在失踪的早上，我刚梦见从天花板上掉下一座大石墩，直直地压在床上，把他压成了一片薄薄的橡皮地毯，我被惊醒，看见窗口的陌生人。

    他身形高大，面色焦黄，目露凶光，一把铁丝般纠葛地络缌胡子，周身衣衫肮脏凌乱，仿佛挂着一条条破布，手臂与腿都裸露在外面，粗大的骨节像一柄柄激突的小鎯头。而最夸张的是，他用双臂牢牢夹着昏迷中的合在。

    他见我醒来，对我狰狞一笑，掰着窗框，纵身离去。

    “何在！”我追上前疾喊，但只看见怪人跃下二层楼后，往湖边的森林跑去，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角也冲了上来。

    “何在被怪人掳走了！往学校的后山！”我赶紧要追。

    “你怎么知道，昨晚他在这里吗？”角还在问无关紧要的问题，急死人了。

    我抛下他追出房去，但角还是跑来跟随我。湖边小屋已经在校舍的偏远区，如果穿越小森林，就会到达神秘的后山，称其神秘是因为此处鲜有人迹，之前有乃鼎斋老师的恐怖传闻，本来就没什么人会来湖边，再加上学院在校内胡乱豢养奇怪食材，大多兽禽都会往山野里生活，这样一来，后山更成了凶险的地方。你问我怎么知道这些事，因为角一直在旁边替我分析……

    沿着湖边森林，我们开始向山上走去，角时刻劝我有危险，我停下冷冷看着他道，“你要是害怕就回去好了！”

    “别用这种眼神，好难看。”他捂上我的眼睛。

    “那还不快找。”我晕。

    “猴子昨晚是不是没换掉女装就睡在你房里了？”角忽然问。

    我想了想，回答：“是没换。”

    “你说，掳走猴子的会不会是乃鼎斋老师，他把男扮女妆的猴子当成你了。”角每次分析都挺有道理。

    “可那个家伙像个野人怪物，一个好端端的画画老师怎么会长成那样？！”我不太相信。

    “他失踪了十几年，何况在失踪前就做些让人匪疑所思的事情，或者他早就是个疯子呢？”角说的没错。

    “他把猴子当成我掳走了，会杀他吗？”我很着急。

    “女妆的猴子和你长得非常有差距，作为一个画过你的老师来说，这也认不出来，恐怕真是个疯子。”角又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你说我丑啦，没空和你扯这个，找猴子先。”我往山上跑去。

    “其实你穿裙子时还是很不错的！”他追在我身后喊，就在这刹那间，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轰然撞落，把角撞飞了出去，划出一条抛物线后，几乎能听见他胸膛内骨裂的脆响，他重重坠倒在我前方，鲜血从口中涌出。

    在我身后是鼓风机般的蛙鸣声，我扭过头，看见的竟然一只足有一层楼高的蟾蜍，脸上凸镜一般，从小到大长了十只眼睛，每一只都能毫无轶序的开合，而那张嘴巴竟有两米来阔，獠牙穿透唇面刺了出来，尖锐的仿佛插了满嘴像灯柱一般粗的牙签。

    但我哪顾得上打量它，我忙朝角奔去，努力搀扶起他。“角！你没事吧！”

    角嘴里冒着血泡，挣扎着站起来，“还……还好。”

    “我们快走！快走啊！”我想要帮助他一起逃跑，话音未落，蟾蜍哗的张开了嘴巴，掀起一股腥风冲过我们。

    “神！木！奇！迹！”角喊完后，也竭力使出了绝技，嘴里喷出更多鲜血。因为受伤的关系，他的灵力只让蟾蜍变身成一半的木头，正欲攻击我们的蟾蜍于是拼命划动两只前爪，试图靠近我们。

    我拖着半昏迷的角艰难的往前爬，情形异常危急。

    “皇上，扔下我逃吧。”角惨淡地说道。

    “闭嘴！少玩你那套假惺惺的绅士风度了！我死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怒，尝试背起他。

    “闻到血味的厉眼蟾蜍，即使只剩下一口气，也不会放弃食物的。”角笑道。

    “笑个鬼啊！真不知道这该死的学校，养这么凶残的食材做什么？！”我气疯。

    “它们吃我们，我们也吃它们嘛，谁都可能成为对方的终极食材，所以说这里早点改成游乐场不是更好。”

    “要命了你，这种时候还在想改造的事，气都被你气到死。”我恨不能捶他脑袋。

    “你紧张的样子还真好笑。”

    “你别想刺激我扔下你不管啦！再烦，我就把先你敲晕哦！”我吼。

    “诶，太火爆了。”他大笑着叹气，血顺着胸膛滴落，同时落到地面的还有我的眼泪，我抽吸着鼻子，不想让自己哭得太难看。虽然我玩命在往前爬，但蟾蜍比我们更快些，十条尖细的舌头从它牙缝中流淌出来，像红穗一般铺向我们，已经碰到了角的鞋子，我知道形势危急，但还在努力拖着他逃，我绝不能让我们死在这么难看的怪物嘴里！

    “你们真的很吵诶！”忽然有人从蟾蜍身后走来，一边拍打着蟾蜍的身体，一边绕到它的身边，火辣辣地盯着我们。角扯扯我的衣角，让我回头看，这个神秘出现的怪人竟然正是掳走何在的野人。

    还不待我询问何在的事，野人抬起手来一把抄起蟾蜍的一条舌头，用五指一抠一撕，扒下一条血淋淋的rou片就往嘴里塞去，口中还骂骂咧咧的：“什么厉眼蟾蜍，rou质这么沙！”

    我惊骇无比，抓狂道：“你不会已经把何在吃掉了吧！”

    “什么何在？何在是谁？！”野人倚在蟾蜍身上，眼神狂妄散乱。

    下半截身体已经变成木头的蟾蜍，被野人攻击后懵了半天，现在缓过神来，自然气得颤若筛糠，鲜血淋漓的张了开来，头猛地朝野人侧撞而去，野人抬起两只粗壮的胳膊，一手抓一只蟾蜍的獠牙，和它对抗着。

    “蟾蜍就蟾蜍，还长怪牙，比我还难看，啐。”野人朝它的眼睛中吐痰。

    此时，角忽然凑近我轻声道：“皇上，快逃……”

    “不行！”我扯紧他的衣服，继续朝后拖，“要走一起走。”

    乘着野人对付蟾蜍，无暇顾及我们的时候，我和角顺利的挪出了十来步，但这速度真是慢到让人心寒。

    “你走吧，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角试图推开我。

    “难道你的神木奇迹不是三天只能用一次？！”我反问。

    “这倒是，使用一次对我消耗很大，所以得有三天贮能期……”

    “那不就得了，要是想到我逃走了，留下你不是被蟾蜍吃掉，就是被野人吃掉，即使我活下来，也会一辈子梦魇，我才不干！”我扯着他的后领往前拖，“你这家伙，看看斯斯文文，想不到这么重。”

    “都是肌rou嘛！”

    “呸，臭美！”

    “喂，你们两个不要再调情了，赶紧把我救下来！”临空的大榕树上，有人高喊。

    我和角猛抬头，看见衣不蔽体，四肢被扯得像橡胶管一样的缠绕在树上的何在。

    “你怎么会这样？！”我和角异口同声问道。

    “那怪物想吃我，可我是橡胶体质，怎么撕也撕不断啊，越扯越长，他失去兴趣就把我扔上来了！”何在大喊：“救我啦！！！被树枝扎得疼死了。”

    真受不了，我把角靠边放好，忙朝树上爬去，好在我身手也不算差，顺利上树后一点点把他解开，因为野人太用力的原故，被解救下来的何在，也没有完全复原，肢体反弹不回去，手长脚长软绵绵的靠在树上大喘气。

    一个骨折伤残，一个软趴趴，再加上一个没灵力的我，我们怎么逃得出去嘛？！

    “啊，你们看，那野人扯烂蟾蜍的嘴了！”何在夸张地怪叫，我们抬头去看，都被吓得半死。野人就像掰开一个大井盖一样，站在蟾蜍的下颚上，用手顶住上颚用力往后扳，蟾蜍的十只眼睛都被挤爆了，颅骨开裂，裂开的地方如泉涌般冒出血水。

    这一幕，在我们看来，就仿佛铺天盖地写满了“死定了”三个字！

    于是我一把抓住角的手，用力晃了晃说道：“如果还能活着，你直接把这里夷平改成游乐场吧，我再没有如此坚定的支持过你。”

    何在扭过头看看我，想了想说道：“夷平这里，我也没意见，不过造一座靠谱的厨艺学院我会更满意。”

    “这种时候你们玩的幽默比我刚才还恶劣诶……不过我谢谢你们的支持……”角捂着脸苦笑。

    “死了，死了，野人丢下蟾蜍朝我们走来了，装没看见，快！装没看见！”何在闭上眼睛。角则凝神于指，希望可以聚集力量再使用一次神木奇迹，如果可行的话，我必需为他争取时间！

    想到此，我朝前跨了一步，拦在二人身前，指着野人道！

    “喂！当野人也有道德底限哦！你全身搞得这么脏就想吃掉我们的话，是对食物严重的不尊重哦！”我也不知道我在胡说八道点什么。

    野人听我这话，原地楞了半天，随即仰头大笑道：“请叫我乃鼎斋无稽客大人！本大人吃饭从来不需要尊重任何东西！”

    喷！果然是他！

    “拜托你，你是这所学院的前任画画老师耶，放着正大光明的前途不要，来山里当野人，你是不是太没有志气了？！”我疯。

    “志气？！我连人性都不要了，要什么志气？”乃老师思路也很清晰。

    “于是你连生吃活人的事也做的出来？！”我向后退了一小步，低眼看了看角，他面色也很痛苦，显然是很难聚集起强大到能一击制服对手的异能。

    “随便尝尝喽，至今也没尝过什么让我满意的美味，或许你会是呢。”乃老师搓起手来。

    “那你还是吃我吧，我一定会让你很难忘。”何在突然插话道。

    “废话，不吃你我都很难忘，那么难扯，怪物！”乃老师骂。

    这种时候我们还在斗嘴吗？这位乃老师虽然说话有条不紊，但明显是严重的精神失常，我们怎么逃！我们怎么办？！一时间我怎么也想不出救命的方法。

    “我看你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呢，好像非常非常好吃的样子。”乃老师向我走来。

    “喂，你搞什么！没眼力啊，那家伙女生男相，rou质一定异常粗糙，你是不是犯傻啊，你看看我，青春貌美，亦雌亦雄，唇红齿白，绝对比那个臭丫头rou嫩耶！”何在狂喊，奋力收缩着自己被拉伤的手脚，想朝我们爬来。

    “被人吃也要用如此恶劣的手段竞争吗？！”我回头质问今在，竟然说我粗糙，我先揍死他再说。

    “知道是被人吃，你就少废话！”何在比我还凶。

    眼看在乃老师收拾我们之前，我们两就得先互相对付了，何在一下跳到我身上熊抱住我，抱得死牢不让我动，正在此时，说是迟，那是快，角的神木奇迹终于憋了出来，只见他聚力凝神，二指紧拢，呔一声抵向外，耳听得神木奇迹一声吼。

    疾风过岗，飞沙走石后，世界万籁俱静。

    好静啊，为什么这么静呢。

    咦……

    奇怪，身体怎么不能动了……

    搞什么东东？啊……靠！

    角！你这个白痴！你眼神是不是有问题！你把何在变成木头人了！靠靠靠靠靠。完蛋了，何在不能说话，连眼珠子都转不了，表达不出来，也感受不到。虽然我是灵力绝缘体，但他熊抱着我，整得我也混身僵硬不能动，角你到底在搞什么呀！

    “乃鼎斋无稽客老师是吧，你看见了，这两人已经变成木头了，木头你不吃的吧？！”角冲乃老师笑，他还没发现我是灵力绝缘体。

    “废话！木头怎么吃？！我又不是白蚁。”乃老师只看到何在的背面，也没查觉。

    “很好，那你现在能吃的只有我了是吧？”角颇有与他谈判的模样，语调异常冷静。

    “又是句废话，你分明是故意的，信不信即使我吃不到也要毁了他们！”乃老师挥出铁拳在何在后脑勺前晃了晃。

    “还是吃我吧，我好歹也是堂堂丰安省省长家的三公子，吃了我简直能扬名立万，一旦被发现，整个五陵五省的报纸头条，整整七天一定全是你吃我的新闻。”

    “这代表我会出名吗？”乃老师一惊，猛地捂住脸害羞答答的说：“呀，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呢……自从我兽性大发、遁入深山后，已经孤独的生活了十七年，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怀疑是否还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可突然要出名了……我怎么过下半辈子的生活，我的画会大卖吗？我得道貌岸然的去搞签售会吗？我的生平会被拍成电影，著书立传吗？”

    “都会有呢，如果被捉住，没被判死刑的话，先坐完一辈子的牢后就都有了。”角很平和的叙述道。

    “坐牢？”乃老师又很吃惊，看来他也没考虑过吃人犯法的事情。

    “当然了，你吃了我，我老爸不复仇是绝对不可能的，以我爸的性格，即使法律不制裁你，他随便雇佣百十个五陵最高级的杀手来追杀你，那可是一定的，谁叫我老爸不是清官呢，有完全不弱于政府力量的黑帮背景……”角还是很平静的介绍着，仿佛说的根本是与己无关的事。

    乃老师听到此，连连后退，抓着头皮想了半天才明白，冲角吼道：“你威胁我？！你绕了个圈子下套阴我？！”

    “我哪里敢呀，其实我是很怕死的，但如果你能考虑放过我们的话，我可以当作从未在这座深山里遇到过你，绝不向学校汇报你的存在，以后，学校养的食材你随便吃，我还会买好东西放到这里孝敬你，我们和平解决此事如何？！”

    “听起来，你像是很为我着想哟。”乃老师双眼一含，斜视着角，仿佛明白到这小子不容小觑。

    “嗯，同意的话，我们就各走各的路，不送。”角扶着树慢慢站了起来，眼神坚定，不让乃老师看出他内心的忐忑。

    乃老师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但又实在找不出他的破绽，面对两个不能吃的木头人和一个不敢得罪的丰安省省长三公子，一时间摸不到头脑，于是皱着眉头往另一个方向又退了几步，再看看角，角还笑着朝他挥手道别，于是乃老师傻楞楞的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远了，估计到半夜他都想不清楚究竟问题发生在哪里。

    角看他消失在树林深处，知道已经安全，忙拼尽全力替何在解开了法术。

    呼……好长好涩的呼吸啊，憋死了。

    “角！”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也太砸锅卖铁了！”何在道。

    “那个成语叫破釜沉舟……”角更正他，话音未落，他两眼一合，整个人瘫软下去，分明是耗尽力量拼死一搏，利用智谋救下的我们。

    “角！”我和何在忙接住他，一人架住一边，带着他往外走。

    我又哭，拼命抹眼泪，但角的头往下沉，血还在流淌，这一次，何在完全没有挖苦我为角而哭，相反，他的神情比我更严肃悲伤。

    我们背着角往外走，步履沉重，我与何在也没有对话，彼此心里都只是想着快点走，快点离开这座森林，一定要把角活着带出去治疗。

    大约才走了几十米远，忽然我觉得两眼一黑，混身发冷，胸膛像被塞进了一大块冰，我低头看，只看见胸口莫名长出的一只血淋淋的拳头，想想不对，还弄不清为什么，侧过脸，只看见何在目瞪口呆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