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七 突如其来
这世上能吓到我的东西已然不多,除了某些可能被打碎的美好。如果有一天太阳不起床了月亮不上班了,抑或温雅离开了,我一定会被吓到。我害怕这些,而除此之外,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吓到我。 莉莉丝没有告诉我。她只是问:“你学八字学命理是为了什么?你想过没有?” 这个问题把我问得登时一愣。是啊,我什么要学命理?为了给自己算命,趋吉避凶吗?好像不是。我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想的,学习的过程中也曾以自己的八字为例推导演算,但我好像并不信服它给予的指导。每一次艰难的抉择,我问的都是自己的心,而不是自己的命。 那我学命究竟为了什么?这是每个人都需要谨慎思考的问题,但却被我一直放在脑后。为了骗人吗?在人前炫耀吗?好像都不是,最起码我不认可。学命理大概能给我带来一些人际方面的好处,但同时也疏远了对命理不感兴趣的人们。比如,我的那些可爱的室友们。 “就当是一门学问吧,在必要的时候用用。”我想起了沈万材。 莉莉丝在电话那头笑起来:“那好吧,希望你拿到这件东西,还会这样想!” 我害怕夜长梦多,怕沈万材不甘休又来找事,第二天一早就给温雅父亲转了院。温雅的心情也终于平静下来,脸上第一次见到了笑容。那笑容就跟数年前的她一眼,纯净雅致。虽然连日煎熬留下了淡淡的黑眼圈,但那双眼睛却清灵濯濯,动人至极。 我觉得她像突然又活回来了一样。漫步在医院的小径上,我忍不住又问:“你真的不记得自己学过命理?” “不记得。”她再一次一口否认,但禁不住我一问再问,似乎也产生了疑惑:“也许我真的失忆了吧。其实失忆没失忆,确实不是自己能确定的。” 我试着想让她追回以前的记忆,就说:“你曾经给我描述过一幅画,画上有一个院子,院子外面紧挨着一片坟地。” 她很惊奇地看了我一眼,竟然接下去说道:“坟地上坐着两个小鬼,青面獠牙长得特别吓人,每天望着院子流口水,有时还扒在墙头上往院子里看?” “你记起来了?”我又惊又喜。 她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我说:“这是我经常做的一个恶梦,你怎么知道的?” 我愕然,而后只能苦笑。 壬戌癸丑丙申壬辰,这是你的八字。我记住了,你却忘了。 其实失忆的人是最快乐的,如果可以选择忘记什么的话。我希望温雅能把有关沈万材的记忆从头脑中一把抹去,忘了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而不是忘记那些苦心孤诣学来的东西。我避免提及沈万材,害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我更多考虑的是以后该怎么办。我必须负担起她父亲的医药费,她今后读书的花费也在我考虑之列。是我自己选择挑起了这副担子,到了现在,我还要无怨无悔地挑下去。我还是决定去卖保险,在我看来这是一份很来钱的工作,至少应该去试一试。 在我们散步回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我的事,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我认识沈万材。”我撒谎说,“我在他的公司实习,他那堆烂事公司里都在传,我就知道了。”我说得很轻描淡写,过后偷偷瞄了她一眼。她低着头,手里在轻轻撕扯着一片冬青叶子。我笑了笑问:“没被他欺负吧?” 她死命地低着头,摇头不语。 “以后不要忘了,什么事都有我在呢!”我故意笑得很轻松,转过身大步走向住院楼。她在身后紧追上来,问:“那你的钱从哪来的?” “不是说过了?不是偷的不是抢的,都是我挣的。” “真的?前后这是二十一万,你还在读书,怎么会挣这么多钱?”她有些不敢相信。 我停下来转过头,故意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你算那么清楚干什么?” “我......我是想,谢谢你。” 不知道她说这些话时内心深处在想些什么,但不可否认它们伤害了我。无论我想了多少办法做了多少事,我都是站在她的恋人的角度,但她却站在星辰一样遥远的地方感谢我。 “二十万,可以买一只婚戒吧?”我鬼使神差地盯着她问。 我看到她的肩膀很明显地颤了一下,接着,她抬起头来迎上我的目光,红唇微动:“什么?” 此刻,我不得不犹豫了一下。求爱,或许对我来说很简单,但求婚,并不像我这种人可以仓促做出的决定。其实我只是想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慕,可是不知怎么,口中竟然蹦出婚戒这样的词汇,那词汇不经意出口的瞬间,撩动的不只是女孩那一颗失落的芳心。 “那二十万,就当是买了一个婚戒送你。”我的声音低了很多,不是因为有了怯意,而是忽然间没了勇气。顿了一下,我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如果你肯接受的话。” 这就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求婚。没有准备,没有选择时间地点,甚至连求婚对象都没正式相处过,而在此之前我没谈过一场像样的恋爱。就这样仓促地求婚了,但我不喜欢把这解释成一次莫名其妙的冲动。 温雅的脸一下子就变成烧透了的晚霞。她仰起脸看着我,眼睛里流溢着震惊和疑惑,半晌没有说话。 我越发觉得这事过于荒唐,很不自然地清了一下嗓子,说:“你不接受?嗯,那算了。”说完,不等她回答我立刻转身准备走开,也就在那一转身的功夫,温雅颤栗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接受,我接受!” 我蓦地站住,感觉到一个温软灼热的身体靠在了我的背上,两只白玉般细嫩的手臂绕过来搂着了我。 幸福有两种,一种是精心准备的,一种是突如其来的。我想,人活着就是为了体验美好感觉,既然可以突如其来,那就不必精心准备了。 管它是不是所谓的终身大事。 荒唐有荒唐的好处。 这是一个崭新的起点。这几天一天比一天过得心惊rou跳,给我一种真正长大的感觉。毕业了要离开学校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就当老天爷批发给我的贺礼也是洗礼,让我找到做一个男人的方向感。
而当我已找到方向,也不得不把某个历史遗留问题提上日程。露露还一直蒙在鼓里,一想到她,我心中便有一股越来越重的负罪感。她是个无辜的好女孩儿,正因如此,我才更应该想个办法快刀斩乱麻解决掉我们之间的误会。 下午三点钟,我离开了医院,按照约定去西客站给莉莉丝送行。当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被她的打扮着实吓了一跳。 满头红发,长长的头发结成细小精致的辫子,没有几百个也有几十个,就那么争先恐后地从头上垂下来,在阳光下泛着有色金属的光泽。发梢上颇有匠心地挂了几个小铃铛,微风一吹,叮当乱响。这发型我足足看了有半分钟,才把目光挪到那张漂亮的脸蛋上。 “好看吧?”莉莉丝一脸可爱地问。 我眯着眼睛又打量她一阵儿:“我其实蛮讨厌你之前那头金发的。” “是吧?我刚做的发型好多了。” “不过,”我接下去说道,“我现在突然觉得那头金发蛮漂亮。” 她并不着恼,反而爽朗地笑起来:“你不懂了吧?我现在是百辫魔女!” “你一直都挺魔女的。”我不无讽刺地说。 她双臂交叉叠在胸前,上下打量着我:“瞧你今天挺精神啊!是不是不想把东西拿回去了?” 我问:“到底是什么?别卖关子了。” 她低下头,从胸前斜挎的精致小包里拿出一个粉红色封皮的日记本。那日记本虽然因精心保存而不显陈旧,但那样式很容易让人想起九十年代的中学生活,那是代表旧时代的古物。 她把本子拿在手上晃了晃,对我说:“就是这个,温雅的日记本,从那幢老房子里面发现的。” 我并不失望,虽然已经认定这东西绝不会让我害怕,但它无疑让我极为心动。这是我未来妻子中学时代遗留下来的纪念物,不管里面写了什么,对我而言都弥足珍贵。 我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本子,发自内心地向她道了一声谢谢。 “你不用谢我!”莉莉丝摆了摆手,“其实呢,我应该早就交给你的,三年前就该交给你,但我一直有些顾虑。你们俩现在的感情发展顺利吗?” “很顺利,我今天向她求婚了。”我微笑,掂了掂手中的笔记本。 她先是一愣,而后也笑起来:“那就好!我走了,希望以后还能再见!” 说完,她转过身迈着极有活力的步子走向检票口。我眯着眼睛,目送她融入人流,忽然用力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日记本,大喊了一声:“疯子!一路顺风!” 几分钟后,我坐在通往学校的公交车上,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温雅的日记本。封页上一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姜云,当你看到这一行字,你有权力责怪我,甚至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