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 尾声
断绝关系并非意味着在对方眼中永远消失,毕竟之前有过各方面的联系,沈太太想找到我并不是很难。她打不通我的电话就找到我的学校里来,打听我宿舍的所在,向我室友问得了我的新手机号。 她焦急,紧张,从所未有。我不能拒绝她的请求。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在学校南门外碰面。一个多月不见,她憔悴许多,虽然风韵犹在,但贵妇人的优雅洒脱已然消失不见。见我下车,她急匆匆地迎上来,冲口第一句话便说:“小云,沈万材他出事了!” 我不禁一怔。我对沈万材没有一丝兴趣,把温雅害成这样,恨他都来不及,出多大的事儿都不能让我原谅他,但是沈太太是无辜的。把一个从容温婉的女人急成这样,出的事情肯定不一般。我皱了皱眉,拉着她进了旁边的一家餐馆,仔细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沈万材被抓起来了。 原因很简单,*购置私人财产,数额高达上千万。这些年沈万材不断在外拈花惹草,先后包养了好几个年轻女孩,自己的工资远远不够。沈太太虽然知道他在外乱搞关系,却不知竟会离谱到这种地步!前几天公司董事突然接到神秘知情人的揭发信件,里面附有大量实证文件和照片,其真实性简直不容置疑,后经检查证明一切属实,于是董事会一纸诉状将沈万材告上法庭。 “两千多万,这放在以前我打死也不会相信,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对我?”沈太太情绪几乎失控,眼圈一红,忍不住开始抹眼泪:“我把家里所有积蓄都还上了,还向我父母要了钱,但他职务没了,就是轻判也要判上几年。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觉得沈万材罪有应得,但责任不该沈太太来担负。如果非要说她也有错,那也许就是过分的纵容吧。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社会究竟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在强势的男人面前,女人又该扮演一种什么样的角色。 我该说什么? 温雅得知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我以为自己也会高兴,但是现在,看着对面女子悲痛欲绝的模样,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知道你那天晚上给他算命就是做做样子,你能不能真正帮我们算算,我该怎么办?”她又问。 这问题让我为难。那晚算命的确是在做样子,且尽最大可能让沈万材满意,由于未来的不确定性,我不可能在设下骗局的时候还去兼顾预测的真实可靠。若真要做预测,别说我的水平原本就有限,即便如当年的温雅一般灵气逼人百灵百验,恐怕也于事无补。 突然的事故让这样知情达理的女子也要病急乱投医了吗? “莹姐,这件事,恐怕我帮不上什么。”我不得不说实话,“命理能做的,是提前预知然后做好充分准备来预防,亡羊补牢的事儿是做不了的。你也别太难过了,这种男人,不值得。” 她没有去掩饰眼中失望的神色。话永远都是这么说,但这不值得的男人毕竟是自己的老公。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没事儿,姐也没指望什么,其实就是心里难受来找你聊聊。” “什么人揭发的,你知道吗?”我问。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对方的保密意识很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那神秘人是有谋划的,毫无疑问。话说到这里,似乎遭遇了死胡同。我们的尴尬关系让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彼此沉默对坐,不知说什么。我下意识地去寻找话题,冷不丁蹦出一句话:“莹姐,你真的还爱着他吗?” “我不知道。”沈太太看了我一眼,神色黯然,“也许不爱了吧,可我心里很矛盾。他得势的时候死活不离开,失势了就分手,这不是我能做的事。” “可他根本不在乎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冲动。 沈太太抬起头看着我,神色古怪:“我原先也这么以为,但如果他不在乎我,我们约会那天他就不会找到咖啡厅去。” “那不过是他的占有欲,不是爱情。”我决意要粉碎她抱有的最后一丝幻想,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的。 她依然看着我的眼睛,眼中仅剩的神采却逐渐黯淡下去,过了许久,她说:“我该走了。”然后,她站了起来。 我们的世界突然就像隔了一座大山。人间富贵白云苍狗,变幻莫测,人心也在这变幻中忽然变了颜色。尽管我曾经主动跟她断绝联系,但今天这番夭折的对谈,让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楚和失落。 而就在我们一起走出餐馆大门的时候,一抬头间我看到了温雅。她正背着画板从餐馆门前路过,乌黑的秀发在肩上一甩一甩的,映着夕阳的余晖折射出美丽的色彩。 她停下来,看到了我,看到了我身边的女人。 “姜云!你怎么在这?”她不无欢快地叫了一声,向我们走过来,同时望着沈太太问:“这位是谁?” “哦,这是我同事。”我立刻撒了个谎。 “你女朋友吗?真漂亮!”沈太太看了我一眼,赞叹中带着酸涩的味道。 “jiejie再年轻十岁应该更漂亮吧?”温雅脸上不带一点儿多余的色彩,笑着走过来挽起了我的胳膊,摆足了幸福小女人的姿态,却十分自然,没有任何过分之处。 我们三个寒暄了几句,沈太太便告辞离去,一个人拦了一辆车坐进去,迅速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我难免又有几分惆怅,但这惆怅很快被未婚妻的温言软语清扫干净。我本想告诉她沈万材出事的消息,只是一想到沈太太的处境突然便了无兴趣。温雅今天却显得格外高兴,也不知是不是我拿到酬劳的缘故。她提出晚饭去外面吃,于是我们挑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川菜馆。 温雅点了很多菜,多到我们连三分之一都吃不掉。她殷勤地给我夹菜,只是夹着夹着,突然眼圈一红,毫无预兆地哭起来。她却不擦眼泪,只是继续夹菜,继续往嘴里扒饭。 我一下慌了神,怕她被饭噎到,放下筷子把她的饭碗夺下来,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她摇头,抽咽道:“没怎么。” “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我想爸。”她把身子投到我的怀里,肩膀一耸一耸,压抑地抽咽着。 这句话让我安心了不少。她可以有很多伤心的理由,前提是记起有关命理的一切一切。我害怕这些,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每次我都觉得自己是小说和电影看多了,总以为失忆很容易恢复,还好并没发现她有恢复记忆的迹象。她这阵子情绪很稳定,每天都笑得很幸福,除了今天莫名其妙地哭,突然想起了死去的父亲。 我搂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第二天我给她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教她使用软件作图。她从此就待在家里学习鼠绘,不再去外面给路人画素描,每天把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每天给我准备丰盛的饭菜。我能从她身上感受到越发甘醇浓郁的爱意,而我也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只是脑海中偶尔浮现沈太太独自离开的背影。 一周之后,毕业离别的气氛越来越浓厚,班里组织同学们去唱卡拉OK,一个都不能少。因为允许带“家属”,我便带着温雅跟大伙一起去“同一首歌”刷夜,像我们这样成双入对的还有很多。 六月夜幕下的北京海淀,各种K歌场所都充塞着大四的学子,洋溢着离别的气息。我们男男女女三十来个人订了两个大包间,开始了最后的狂欢之夜。在那些单身汉们眼里,我们算是令人欣羡的一对儿。整个学校,没有几个女孩子比得上温雅的美丽和落落大方,她在众人面前一出现,就成了我抛弃露露的最好诠释。没有人知道我们这段关系的背后隐藏着多少故事,我也不想多做解释。 也有怀有恶意的目光。同学们都知道我找了个被包养过的女孩子做女友,只是由于我的缘故,没有人说三道四。温雅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我们两个始终牵着手坐在角落里,看他们打闹表演,听他们唱歌,直到室长cao着一口广东味儿的普通话招呼我:“姜云,你们俩来唱一首,别躲在一边卿卿我我。” 在女生们的哄笑声中,我和温雅站起来。 放在从前,我是个麦霸类型的家伙,我的嗓音不错,没有太好的音乐素养,但是最起码不跑调,只是今天为了陪温雅,我并不想唱。我站起来抱歉地笑笑说:“你们唱吧,我今天不唱了。” “去唱一个吧,我还没听过你唱歌”温雅在我耳边轻声催促道,而后她挣脱了我的手,走向点歌台,说:“我给你点。” 当熟悉的旋律响起,室内交织着绚丽的彩色光线,我从室长手中接过麦克风,大步走到屏幕前面,只是视线落在屏幕之上却忽然愣住。 那是郑智化的那首老歌:别哭,我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