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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刘铭传到冯子材的战术胜利

    在一年又五个月(1883、12—1885、4)的中法战争中,中国军队可圈可点的胜利是由刘铭传(在台湾)、刘秉璋(在浙江)、冯子材(在中越边界)等人创造的。看看战争形势图,从东海到南海,正好像一面新月形盾牌,挡住了入侵者的矛头。

    如果从“战略”、“战术”的关系上推求,除张佩纶防守的马尾这一个“点”上战术谬误而造成漏洞外,中国东南半壁江山的千里海防、陆防基本维持稳定。这一“战略”稳定局面是由若干个“战术”点的稳定支撑起来的。所以,重温中法战争史,不能不唤起人们对“战术”问题的关注。

    史册昭昭,毋庸细述,本节仅从故实中抽绎出几条“战术”线索,供后生军人临阵借鉴,活学活用,或可在未来的卫国战争中也做一番刘铭传、冯子材样的功业。

    先看台湾战场。

    光绪十年(1884)闰五月下旬(当7月中旬),法国海军中将孤拔率舰完成了对福建马尾港的全面封锁。六月十三日(8月3日),该舰队分出三舰,由海军少将利士比率领,起锚东进,次日抵达基隆港外,与早在两周前至此的另一舰军舰会合。当日下午,利士比向中国基隆守军发出劝降书,中方不予理睬。

    六月十五日(8月5日)上午,法舰炮轰基隆炮台。因为中方炮火射程短,威力小,故在对射击中占不到丝毫主动。炮台被毁,守军后撤。上任仅二十天的台湾巡抚、军务督办刘铭传鉴于台湾无海军、不能与敌海战,遂命守军让出海滩,退到山后,拦截登陆之敌。这一招很有效。阻击战坚持到六月十六日(8月6日)下午,法军登陆部队在刘铭传部署的三面包围中丢弃枪支帐篷溃回军舰。

    这是一次基隆保卫战。其“战术”要点是:避敌之锋,以退为攻,将“海战”转化为“陆战”。其“战术”目标是:弃炮台,保城市。基隆为台北门户,基隆不失,则台北安全。

    对这次战役,王树枬《刘铭传传》有生动记述:

    (铭传)行抵基隆,巡视炮台,仅存五炮,不能军。居七日,法来犯基隆,台立碎。基隆南距省治台北府六十里,而狮球岭横亘万山之中,法既毁台,乃更筑坚垒,置巨炮。铭传移军基隆山后,晓乘大雾,选骁将,率精卒百人,潜入垒旁空屋,出其不意,猝以炮击垒,近陴者半死伤;别以镇兵出儳道,超敌后,鼓噪薄之。敌惊溃,争赴舟,多堕水死。·輦·輶·訛

    第二次基隆之战发生在近两个月后的八月中旬。此时,马尾之战早已结束,法国舰队在毫无后顾之忧的全胜态势下,大举进攻台湾。这次,法舰分为两个战斗编队。利士比率三舰进攻淡水,孤拔率八舰进攻基隆。淡水在台北西北30公里,基隆在台北东北30公里,分别是台北的两个海上门户,哪个有失,都将危及台湾首府台北的安全。面对强敌,刘铭传不得不激扬起他的“战术”智慧。鉴于六月间敌人进攻的方向是基隆港,所以敌人第一次退却后,刘铭传即将台湾防军主力部队9个营部署于基隆一线,而在淡水,虽守军不如基隆多,但防守屏障与炮台工事均得对加强。

    八月十三日(10月1日),法舰炮轰基隆防地狮球岭,并组织抢滩登陆。清军奋力抵抗,交战一日,敌不得进,我不敢退。此时,淡水方向告急。刘铭传权衡轻重,当机立断,除留300人坚守狮球岭外,全线撤出基隆,连夜转移于淡水防地。他的考虑是:淡水与台北,有淡水河相连,淡水有失,敌人极易水陆并进,侵占台北;而基隆与台北间,多山多阻,放弃基隆,诱敌深入,则易于组织狙击与侧击。

    战斗进展果如刘铭传预料。进攻基隆法军在占领基隆后,一无所获(存煤被毁,挖煤机械已转移),又无力推进。进犯淡水的法军从八月十四日(10月2日)强攻到八月二十日(10月8日),则以牺牲巨大、寸步难行而撤退。孤拔承认:“我们的损失十分严重。”战后法方统计,此次进攻淡水,法军死亡9人,失踪8人,负伤49人。刘铭传的奏折则称:“馘首级二十五颗,内有兵酋二名。枪毙约三百名。”总之,法方攻而不克,中方守而不失,胜负之势,固已判明。

    基隆与淡水的守卫战,两个战场,一个战术思路,即:在易守处,诱敌上岸,使敌人强势变弱势;在难守处,合力固守,使己方弱兵变强兵。强弱逆势,孤拔氏的“双管齐下”被刘铭传的“一掌开山”遏制了。

    归纳两次基隆保卫战、一次淡水保卫战的战术精髓,刘铭传善于将“海战”转化为“陆战”的临场发挥是制胜之窍。有计划后退,退到敌舰的炮火射程之外,迫使敌人弃长用短,进行轻武器较量与士气较量。加之刘铭传驭兵以德,人人效命,故能抗强敌,守疆土,建大功。

    从个人魅力上看,刘铭传宝刀不老,猛志长存,身先士卒,不避凶险,也大大鼓舞了全军斗志。“铭传每当阵一呼,将士皆奋跃致死。法人既三犯沪尾不得志,月眉山之战,将士忍饥冒雨,誓死拒,营将跣足往来督战,无不一当百。法人亦惊慑,自此不敢轻。”

    再看浙江战场。

    在台湾没讨到便宜,孤拔一方面对台湾岛进行舰队封锁,一方面于光绪十一年(1885)正月中旬开始对浙江镇海加以sao扰。

    说“sao扰”,近乎“宣传语”。实际的情况是:南洋大臣曾国荃派出由五艘军舰组成的南洋分舰队于1885年1月中旬出吴淞口南下援闽,这等于在战略上威胁了封锁台湾的法国海军的侧背。为了战略主动,孤拔遂从台湾战场抽调军舰,亲自率领,来与中国海军决战。中国海军五舰遇敌而退,法舰乘势追北。后,中国海军二舰被击沉(一舰负伤自沉,一舰未伤自沉),另三舰躲入浙江镇海口外,这便造成了引狼入室的态势。三舰乘隙逃逸,孤拔开炮问罪,故有攻打镇海之举。

    镇海为浙东海防重镇,宁波门户,有甬江上达宁波。镇海若失,则浙东不稳。鉴于上年马尾之败,浙巡刘秉璋亲临镇海部署,并檄令宁绍台道薛福成综理营务。刘秉璋的“战术”要点是:

    其一,购买桩木,以机器排钉甬江江口,作阻兵之计。木桩或七八十枝为一丛,或四五十枝为一丛,自南岸至北岸,横立二十二丛;自内及外,亦立十余丛。丛与丛间,为防止敌舰闯入,又购买海船三四十艘,装满石块,沉于其间。为了利于商船进出,于木桩中间特留一口门,宽二十丈。在口门内,预置大船五艘,以备敌舰闯攻时再沉船堵口。木桩之外,又沉放水雷六排,每排八枚。江口两侧滩头阵地如布阵岭、孔峙岭、清泉岭、沙蟹岭、蚶子岭等处,又设置长墙卡门,门外各埋地雷。这一系列的战备举措,均意在御敌于国门之外,免遭兵临城下这厄。

    其二,加强镇海口外炮台的兵防战备。镇海甬江口外,北为招宝山,南为金鸡山,皆建有永久炮台。战前,刘秉璋命浙江提督欧阳见利率三千五百人驻守金鸡山,并指挥此山的“天然”、“自然”炮台,命记名提督杨岐珍率二千五百人驻守招宝山;命守备吴杰专职指挥招宝山威远炮台、金鸡山靖远炮台及小港口的镇远炮台,又命游击钱宝兴率三千五百人驻守梅墟,作为后应。因为中法双方已经公开宣战,所以炮台守军只要发现是法舰,即可开炮轰击,这便保证了战场的战术主动权时刻在我。

    其三,主动拆除镇海口外七里屿虎蹲山等处的灯塔、标杆、浮筒,以迷敌舰之路。又以高价聘用洋人领港员,敛船入口,防止他们为法国军舰领港。甚至与长驻上海的外国领港员洽谈,许以重金,促其拒绝为法舰引水。

    上述三项措施,都是吸取了马江之败的教训想出的,虽然有些笨,有些劳民伤财,却真的起到了御敌作用。

    光绪十一年(1885)正月十五日(3月1日),孤拔率四舰逼临镇海。法舰炮轰招宝山,守将周茂训当即开炮还击,至使敌舰受伤而还。正月十七日(3月3日),法舰再犯招宝山,守备吴杰亲自开炮,弹中敌舰之尾。次日夜,法军趁风雨乘小船偷袭南岸炮台,副将贵金组命营勇屏息以待,及近突发,击沉二船,毙敌多人,敌退。正月二十七日、二十八日(3月13、14日),法舰遥对诸炮台开炮,炮台还击,敌不得进。

    当时,法舰炮火远胜中国炮台,之所以没有对炮台守军造成在的伤害,刘秉璋的另一项部署起了作用。原来,中方炮台多用砖石砌筑,敌方的开花炮打来,弹片与石块横飞,伤害防不胜防。战前,巡臣命各炮台于砖石之外,加覆厚厚的“三合土”挡墙,敌方弹重虽二三百磅,插入“三合土”后,爆炸威力大减,故守兵伤亡极小。

    小说家们,则哄传孤拔即受伤于镇海之役,不久死去。这或许仅是时间的巧合,孤拔镇海战后三个月死于疾病;或许是吴杰的一炮,或王立堂的奇袭,伤病交加,才断送了那位法国将军的卿卿性命。毫无疑问的是:法国将军孤拔确确死于他侵华的战斗岗位。

    三看中越边界之役。

    中国近代史典籍,述中越边界抗法胜利事最详。故本节文字并不准备详上加详地复述历史光荣。我们的关注焦点,仍然是“战术”总结。

    在冯子材被委以佐广西边外军事一职前,中越边界上的战争形势是法胜中败,或法强中弱。这与广西巡抚潘鼎新的消极退避有关。法军连战皆胜,光绪十一年(1885)正月初九(2月23日),法军占领中越边境上的重镇镇南关,这是他们的胜利顶点。

    当冯子材、苏元春、王孝祺、王德榜诸军云集镇南关附近准备反攻时,法国人犯了一个战术错误,即弃险不据,匆匆退到镇南关南三十里的文渊城,重新设防据守。胜利而退兵,其实是“示人以弱”,在法国人心里,或许有一种因后续部队未至而不敢碰硬的恐惧。

    冯子材率军重占镇南关后,复推进十里,在关前隘口小南关连接东西两岭筑一高墙,墙前掘深壕,两岭筑炮台,作凭险坚守之状。这是十分正确的战术选择。镇南关已经失守一次,且法军撤退前又加破坏,故雄关不雄,短时间已不能恢复********之险。如今,在关前险隘筑墙掘堑,以镇南关为依托,便有了后方纵深,既易于守,又易于退。

    冯子材的战斗部署是:他率自己招募的“萃军”十营(一说十八营)驻守长墙及东、西两岭炮台,与“萃军”并肩守卫、成掎角之势的是右江镇总兵王孝祺率领的三千“勤军”;署广西提督苏元春率“毅军”屯隘口侧后幕府,以作呼应;命权广西提督王德榜率“定边军”屯镇南关东三十里之油隘,乘间出击,袭抄法军后路。这样的部署,可谓攻守兼备。

    光绪十一年(1885)二月初五(3月21日),冯子材先发制人,突袭文渊城法军,小胜后,迅即退回长墙一线以逸待劳,诱敌上钩。

    二月初七(3月23日),法军从文渊出发,兵分三路,向隘口长墙及东、西二岭炮台发起强攻。从人数上看,中国四路守军约是法军的两倍;从武器装备上看,法炮法枪火力威猛,又远非中国军队可比。战斗打响,法军仗火力支援,抢占先机,竟然一举攻下东岭三座炮台,大有居高临下,以石击卵的架势。中国守军形势严峻。激战两天两夜,中国守军失而复得,于二月初九(3月25日)全线出击,将法军彻底击溃。此役中国军队歼灭法军千人以上。冯子材乘胜追击,战斗八日夜,追奔二百里,连续光复文渊、谅山、谷松、威坡、长庆、船头等地,又攻郎甲、袭北守,大有一举下北圻、复东京之势。就在一派大好形势下,二月二十二日(4月7日),清政府下令停战。

    分析镇南关大捷的战术要素,有如下三点可供后人借鉴。

    一为将士一心,斗志顽强。冯子材以七十高龄,“自开壁,持矛大呼,率二子相荣、相华跃出搏战”,可以视为卫国典型。整个战役,将军无却阵者,兵士无逃逸者,上下同欲,何战不胜?

    二为互相支援,诸军协力。王孝祺反攻东岭,以少击众;苏元春及时驰援,扭转战局,这都是制胜因素。

    三为断敌后路,击其援兵。王德榜军从油隘出发,夹击犯我长墙之法军,又回击法国援军,这是胜利的保障因素。

    一万多人的法国军团全线溃败。“迫追兵,又不得正路,穷急哀呼相闻”;“被杀急,则投枪降,去帽为叩首状,以手捍颈”。

    后世史家,从“战略”上分析,谓法军在越南北圻不久又集以重兵,中国军队若乘胜追击,在拉长战线后,恐难再胜。这无疑是有“战略”目光的。但镇南关、谅山的“战术”胜利,毕竟也会让法国入侵者三思而后动,改变他们原初的“战略”。

    这一节文字,回顾了三个战场的战术展开,以史为证,表明只要将帅不懦、不傻,中国的士兵皆堪一战。

    镇南关胜而求和,已被国人诟病百年。这是不易辨析的功过。就当时国力、军力而言,中国虽大,仍与法国不在同一水准线上。明乎此,做强人民,做强军队,做强国家,才是先于胜利的经国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