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

    那陶然亭地处偏僻，众人到得该处，但见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满是芦苇。

    「几位真是信人，这麽早便来赴约了。」只见芦苇丛中长身站起一个满面伤疤、身穿文士打扮的秀才相公，正是红花会十四当家「金笛秀才」余鱼同。他拱手说道：「请众位稍等，众位兄弟正在上祭。」众人随口答应。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蓦地听得一人长声吟道，吟到後来，声转哽咽。跟着有十来人或长叹，或悲泣。过了一会，哭声渐止，十余人陆续走上一个小土丘。

    「道长，你约的朋友到了。」余鱼同叫道。

    「妙极！小兄弟，我们来拚过三百回合。」无尘说道，踪身奔下土丘和胡斐战在一起。无尘武功自比胡斐强得多，此时刻意引导，把胡斐的潜力逼出来。

    「福康安，请赐教。」王希仁向着陈家洛大喊道。陈家洛没反应，旁边的一个中年大汉却应声前来，一言不发，当头就给王希仁一刀。王希仁闪身一避，接过刘菁抛来的长剑，还了一招「天绅倒悬」，与那名大汉激战起来。

    王希仁现在的眼光见识已经丰富得很，眼前对手武功应与武当殷梨亭及莫声谷在伯仲之间，只是刀法奇特，是王希仁前所未闻。此人每一刀斩下，都会发出霹雳雷响般的声音，不知是因为他的内力使然，还是刀身结构特别。雷声在咫尺间入耳，震得王希仁很不舒服，招式显得颇为凌乱。

    若论招式精妙，王希仁较佳，而内力修为亦不逊於此人，但此人手上刀法简单，再配合霹雳雷响的特效sao扰敌人，竟有大巧若拙、破繁为简的味道。一时间，王希仁处在下风，逼於无奈，唯有以剑网防守。

    剑网绵绵密密，不露破绽，那大汉硬攻数招，徒劳无功，有时被王希仁反击，弄得手忙脚乱，於是冷哼一声，向王希仁掷出钢刀，破空之声呜呜大作，足见这一掷的劲道大得惊人。

    二人距离什近，王希仁闪避不及，唯有以长剑硬挡。「锵」的一声，刀剑相交，力道太大，王希仁握不住长剑，脱手飞出。那大汉见状抢上，掌击王希仁要害，王希仁先使「封闭手」，再使「石破天惊」，由守转攻，连消带打。

    王希仁不得不佩服眼前大汉的攻势威猛无比，一对rou掌的威力不输於刚才手持钢刀。拆多数招，雷声再度响起，看来是此人内功运行方法带来的特效。

    「武侠小说世界果然是无其不有！」王希仁此时已猜到对手乃红花会四当家「霹雳手」文泰来。

    「且住！小兄弟，你武功很高，这当口有敌人来了。」文泰来一声长笑，停手叫道。那边厢的胡斐跟无尘也停手罢战。只见四面八方跑来了四十多人，全部都手持兵器，满面不怀好意。

    「是无尘道人麽？久仰你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天下无双，今日正好领教。」一个黑须大汉越众而出，手持长剑，大声说道。

    「既知无尘之名，尚来挑战，可算得大胆之极。你是谁？」无尘冷冷道。

    「是无尘道长？」胡斐禁不住脱口叫道。

    「正是！三弟夸你英雄了得，果然没错。」无尘笑道。

    「可是……可是，那福康安……我赵三哥呢？」胡斐惊喜交集，转身跟王希仁及程灵素道：「大哥、三妹，原来是红花会群雄！」王希仁点了点头，心下耻笑着胡斐。

    「在下德布。」那黑须大汉答道。

    「呀，原来你便是德布。我在回疆听人言道，最近乾隆老儿找到了一只牙尖爪利的鹰犬奴才，叫作什麽德布，称作什麽『邺城第一勇士』，是个什麽卫士的剑术教头。便是你了？」无尘道。他连说三个「什麽」，只把德布激得心头火起。

    「不错！你既知我名，还敢到邺城底下来撒野，当真是活得不耐烦……」德布喝道。

    他「不耐烦」三字刚脱口，寒光一闪，无尘长剑已刺向身前。德布横剑挡架，双剑相交，「嗡嗡」之声不绝，显是剑上劲力均什为浑厚。无尘剑招源源递出，而德布的剑招远没无尘迅捷，但门户守得极为严密，偶尔反击一剑，却也十分狠辣。那「邺城第一勇士」的称号，果然并非幸致。

    本打算凝神观看无尘和德布相斗，四名清朝卫士欺近身来，王希仁及胡斐联手，很快就把这四名清朝卫士收拾。这四名卫士都是满洲人，未入清廷之时，号称「关东四杰」，都算得是一流高手，可是对着这两兄弟，竟完全不是对手，顷刻间就落败了。看到他们乾净俐落解决了对手，土丘上喝彩声四起。

    蓦地又有五名卫士欺近王胡二人身边，却都空手不持兵刃。其中一人张口正要说话，王希仁已连使希夷剑，把五人的双腿划伤，胡斐抢上为这五人点上重xue。小丘上，众人又再轰然喝彩。

    其实这一次德布所率领的王府卫士已包括了「邺城十八高手」，可算是倾巢而出。那「邺城十八高手」乃是「四满、五蒙、九藏僧」。乾隆王自与红花会打了一番交道後，从此不信汉人，近身卫士一个汉人也不用，都是选用满清、蒙古及西藏的勇士担任。这「四满、五蒙、九藏僧」，尤为卫士中的精选。这五个蒙古卫士擅於摔交相扑之道，那知却「出师未捷身先死」，被王希仁快剑击倒。

    有四满，有五蒙，自然有九藏僧。九名藏僧各挺兵刃将王胡二人团团围住。只见这九名藏僧气度凝重，人人不发一言，步伐既轻且稳，实是劲敌。九僧站位东一个西一个的错错落落，似是布成了厉害阵势。

    王胡二人不敢怠慢，凝神接战。这九名藏僧所布的阵式，颇为奇妙，一时间竟把王胡二人压在下风。

    「动手！」随着王希仁的一声叫喊，王义久拿起一些小石子，以金蛇锥法射出，命中了两三名藏僧。王义久功力不深，那几名藏僧虽中暗器，却未受重伤，只是给王胡二人趁他们的阵式一乱，一轮快攻，各自打倒了一名藏僧。九失其二，阵式已破，王胡二人从阵内继续猛攻，而王义久带着其他三个女孩子从阵外围了上去帮手，捞取一些经验。

    三名女孩子中，表现最好的竟是李文秀。她内力虽低，但奇门武器流星鎚招式特别，倒有两名藏僧给她击中头部，晕倒地上。

    「好兄弟，你的朋友武功都不赖呀。」打倒九藏僧後，众人忽听得身後一个声音响起。回身一看，只见一人长袍马褂，肥胖身型，正是胡斐的义兄，在掌门人大会上出手抢得一只玉龙杯的「千臂如来」赵半山。

    「三哥，你可想煞小弟了。」胡斐伸臂紧紧抱住赵半山叫道。

    「兄弟，你终於长大成人了。做哥哥的见你武功如此了得，实在是开心得很。」赵半山喜道。那边无尘也顺利地击败了德布，与文泰来走了过来，赵半山为双方互相介绍。

    「兄弟，你武功俊得很呢！」与王希仁一战平手的文泰来赞道。

    「晚辈还未到家，是文四当家手下留情吧！」王希仁连忙谦让道。

    「不用过谦了，连总舵主对你们也赞不绝口。」无尘道。

    「陈总舵主……他……老人家也来了麽？」胡斐惊道。

    「王兄弟曾与总舵主在马上交手数招，总舵主对王兄弟很是欣赏，说自己後生时，也远远不及王兄弟武功的一半。」无尘笑道。

    「晚辈早应该猜到了，那个福康安怎能有这样的身手？」王希仁装作恍然大悟道：「三当家，你快带我去跟陈总舵主磕头赔罪。」

    「你跟阿斐一样叫我三哥吧！」赵半山笑道：「不知者不罪。总舵主背地里说了你们许多好话呢。」众人还未上丘，陈家洛已率领其他一众当家从土丘上迎了下来。

    「小子瞎了眼珠，冒犯陈总舵主，实是罪该万……」王希仁与胡斐拜倒在地说道。

    「『大丈夫只怕正人君子，哪怕鹰犬奴才？』我今日一到邺城，便听到这两句痛快淋漓之言。小兄弟，凭你这两句话，我们便不枉了千里迢迢的走这一趟。」陈家洛笑道，伸手扶起两人。一番寒暄後，众人也互相认识了。

    红花会群雄对於几位女孩子也有赞无弹，程灵素聪明机智，用神风弹破坏福康安辛苦筹划的天下掌门人大会；刘菁勇气可嘉，一人留在中土对抗嵩山派，证明父亲没与魔教勾结；李文秀武功不错，刚才击倒藏僧的招式，与某位失踪了的武林名宿很相似。言谈之间，忽听得远远传来两下掌声。

    「五弟、六弟来啦。」无尘道。只见掌声传来处，有两人飞驰过来，身形高瘦，正是曾在掌门人大会上出手的西川双侠常伯志、常赫志。只见他兄弟身後又跟着两人，是双子门的倪不大、倪不小兄弟，他们手中各抱着一个孩子。

    「这一对小孩，是我的朋友与福康安的一对双生子呢。」胡斐奇道。

    「你的朋友应该给福康安毒死了，我们去救了这对孩子出来。」常伯志道。

    「什麽？岂有此理！」胡斐怒道。

    「一入豪门深似海，豪门恩怨本是原此。你的朋友平民身份嫁入豪门，受此待遇其实正常不过，唉！」无尘叹道，心中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美丽而又狠心的官家小姐，骗得他斩断自己的一条臂膀……

    「我们会把这对小孩带去回疆抚养。」常赫志道。

    「有红花会群雄照顾，这对小孩日後自当是个为国为民的好男儿。」王希仁道。

    「不知九难师太跟那恶贼战况如何，我们必须起行寻找她。希仁、阿斐，日後有空来回疆探我们吧！」众人谈了好一会儿，陈家洛出言告辞，举手和王希仁等作别，率领群雄上马西去寻找九难师太。

    胡斐始终没跟他们提到圆性。奇怪的是，无尘、赵半山他们也没提起，纵使谈及了圆性的师父九难，也没提起去追杀汤沛的圆性。是不是圆性已经会到了他们，要他们永远别向胡斐提起她的名字？

    「二弟、三妹，你跟我们回襄阳吗？」离开襄阳很久了，王希仁也有点想回去休息休息。

    「我要先去沧州拜祭我的爹娘，然後去襄阳跟你回合。三妹你先跟大哥到襄阳吧。」胡斐道。

    「不，我跟你一起去沧州。」程灵素道。

    「你们先去沧州，再到襄阳找我们。」胡斐沧州之行应没多大危险，不过王希仁还是提醒他们道：「石万嗔虽被我的剑所伤，但可能还未死掉，你们要提防被他袭击。」两人齐声应是。

    白雪不理主子胡斐，主动跟着白云走，看得众人大笑不已，胡斐无奈下与程灵素起程去沧州。跟他们分手後，王希仁等也出发回襄阳，算算日子，原来已经离开了襄阳三个月。

    众人路上走得本是轻轻松松，听着王希仁说改编版《寻秦记》听得不亦乐乎。不过走到一半路程，在茶馆中得知了襄阳城月前被蒙古军强攻了几天的消息，便加紧脚步，赶回襄阳察看。

    「希仁，你终於回来了，这段时间，襄阳可算是多灾多难。」袁承志感慨地道。

    「发生了什麽事情？」王希仁问道。

    「你走了不久，汝阳王便兴兵进逼襄阳，只是在郭兄的领导下，自然是守得固若金汤。不过，大武和小武二人却犯傻，竟然蠢得走去刺杀汝阳王……」

    「……是为了郭芙？」

    「应该是吧，我和郭兄及杨兄弟去救他们……」

    「杨兄弟？是杨过吗？他回来了？」

    「是呀，他与他师父回来了。郭大嫂快要临盘，阿九和青青腹大便便，龙姑娘帮忙照顾，我便与郭兄及杨兄弟去救他们。过程惊险万分，又有郭大嫂的师兄舍命相救，我们三人才得以安全回到襄阳，只是我跟郭兄都受了重伤。」袁承志忆述时也心有余悸。

    「然後呢？这不算是多灾多难吧！」

    「当然不是，之後郭大嫂临盘时，蒙古一方的高手竟偷进襄阳，四处破坏，整个襄阳混乱得很。最後郭大嫂刚诞下的女儿，给人抢了去。」

    「是女的？我还以为该是男的。」王希仁故意说道。

    「是龙凤胎呢，之後郭大嫂再诞下男婴。可怜这对姊弟，一出生就要分离了。」

    「找回了女婴没有？」

    「还未。早前郭大嫂及芙儿为了躲避郭兄，乘机离开了襄阳，到现在还未回来，我猜是去了寻找女儿。」

    「你说什麽？为什麽要躲避郭伯伯？」郭芙明明喜欢自己，照理应不会再斩杨过的手吧。

    「唉，我也不太清楚这中间的来龙去脉，只是……芙儿把杨兄弟的左手，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