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狐狸的尾巴

    生产主任吴启今年三十六岁，是张原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他在厂里的进步轨迹，跟张原几乎一模一样，就连当上这个职务的年纪都差不多。

    吴启没结婚时，经常到师傅家里蹭饭，那会张若晨还没上小学，一见到他就缠着讲故事做游戏。结婚之后自不能再老往张原家里跑了，但逢年过节他都会带着老婆登门探望。厂里的人在一个小区里住着，难免人多嘴杂，背后就有人说他拍马屁。他听了后很是不屑，说老子就爱拍师傅的马屁，你们能怎么的？

    对张若晨而言，小吴叔叔算得上很亲近的人。这不仅仅因为幼年时经常带着他玩。如果时光未曾倒流，这个时间点上他家已经出了事。在那场变故中，吴启从始至终都站在张原这一边，最后被冯凯以内退的方式清洗出厂。之后吴启被省城一家企业聘去，在新的岗位上仍然干得不错。张若晨在姨妈家借读时，吴启还去看过他好几次。

    财务科科长刘媛是个三十出头的少妇，相貌算是过得去，身材却着实不错，白色低领休闲衬衫配黑色一步裙，脚下一双黑色高跟鞋，走在街上很能赢得回头率，这身装束在当下的秦州可是相当时髦的。

    据说刘媛与冯凯走得很近，至于近到什么程度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张若晨这个“过来人”对此也不甚了了，只知道冯凯掌控了红星厂后，刘媛一直负责财务工作。后来冯凯出事，刘媛也被牵连，但并没有坐牢，只是限定不得离开秦州随时以备问讯。

    质检部主任穆学兵与张原同岁，月份大概小上一点，因为多年来张若晨一直叫他叔叔。关于叔叔伯伯的称谓，秦州人还是很注意的。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穆学兵应当算做中立派，既不偏向张原也不靠向冯凯，两人先后出事他都没有惹麻烦上身。

    冯凯、吴启、刘媛、穆学兵四人，再加上厂长张原，就是目前红星厂的主要领导了。

    国企一般都配有党政工青四套领导班子，从厂长一级一直到生产基层，可谓层层到位。甭管有事没事，车间工组都会经常召开“四长会议”，指的就是这四套班子的组长会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开市长会议呢，名头听上去着实有点唬人。

    红星厂规模比较小，又只是个正科级的企业，安排不了太多的椅子，近些年更是没人会往这里挤，相对来说就要简单多了，但这一套体系却仍然在。厂书记目前仍由老厂长当着，严格算起来老人家现在只是半退。厂长是张原，工会主席由吴启兼任，团书记则是刘媛担当。

    在大型国企，厂一级的干部是不会有兼职的。团书记也是重要的干部储备力量，将来是有很大机会走向厂书记的位置的。但随着国企改制的开始，这些内容都开始变化，小型企业又有其特殊性，像红星厂这种状况的企业不在少数。

    红星厂的主要领导虽然只有五人，每个人还都有兼职，看似人员精简，实则中、基层管理人员的数量却相对庞大，足有八十多人。再除去退休人员，实际上直接从事生产工作的人员还不到总人数的一半。

    所有的改制、改革方案，着手点都会变成人员的调整。任何经营管理方法，其本质都是协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这世上最难处理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每个人都有独自的想法，职位再低的人，也不能只视为纸上的一个名字一个符号。

    张若晨这一次跟父亲过来，就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些人。从父亲那里得到的讯息毕竟有局限性。平常在小区里见到这些人，只是照个面打个招呼，很难了解到什么。而在餐桌上，却有可能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东西。

    几人聊着天开着玩笑，气氛看上去相当融洽，似乎都沉浸在合同顺利签订的喜悦中。但一些细小的事情，却引起了张若晨的注意。

    原本说好的大家都带家属来，但除了张若晨之外，就只有吴启的妻子田利华到了，另外三人都说爱人有事不能过来。

    如果放在平常，张若晨也不会多想。但下午四点多钟他还听到冯仁健他妈在楼下跟人侃大山呢，突然之间就有了事，实在有点令人怀疑。刘媛的丈夫听说最近已经下岗了，似乎要跟人合伙做点什么生意，但还没有弄起来，至于是不是忙到连晚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倒不好妄下结论。这里面恐怕只有穆学兵的妻子是真的有事。

    张若晨自认算不上腹黑论者，但对冯凯以及与之相关的人，他却是不惮以最大恶意去猜度一下。

    不多时华思忠四人到了，众人相互问过好后就一起去了三楼订好的包厢，分宾主落座。秦州这边经济发展滞后，餐饮业也就谈不上发达，这从包厢的装修和服务方式上便能看出。

    等着上菜的工夫，大家聊些闲话。张若晨规规矩矩地坐着，暗中观察。

    华思忠看上去比吴启大不了多少，就算长得年轻，恐怕最多也就四十岁，可以划入年轻有为的行列。他所主管的企业有一千多员工，规模比星红厂大多了。他们企业的改制的方式，采用的是外部战略投资者与管理层联合收购的形式，具体的股权划分外人自然了解不到，但这位华总显然是拥有绝对话语权的。

    华思忠的妻子并且他们厂里的员工，现在属于专职太太。或许是因为家境好，平常不用务工，看上去也很年轻。另外两人三十多岁，都是搞技术的，话并不多。

    红星厂这面，冯凯和刘媛大概是经常应付这种场面，表示得很活跃也很到位，这般等着也不觉得尴尬。相比之下，张原师徒就显得有点木讷了，尤其是吴启，基本上只是扮演着听众的角色。

    张若晨心里有一点无奈，看来老爸还需要“酒精”沙场的磨练。不过转念一想，练这种本事可是要以付出健康为代价的，做一把手嘛，有人代劳也就够了，其实酒桌上的一些东西也不必太看重。

    待凉菜上来酒杯倒满，张原举杯站起说道：“华总远道而来，在我们困难之时伸出援手，来，我们一起敬华总一杯！”

    大家都站起举杯，张若晨也端起了装饮料的杯子。华思忠微笑说：“谈不上援手，只能说是互相帮助。若不是偶然认识了张厂长，现在我肯定还在为恢复生产的事情发愁呢！”

    捧场的笑声自然是有的，这方面大家都能无师自通。开门酒喝过，宴席就算是正式开始了。随意酒精入体，大家的谈兴都高涨起来，就连吴启也能讲个小笑话博众人一笑。

    酒酣耳热之余，冯凯又向华思忠敬酒，说：“老张与我共事多年，过去一直在车间主管生产，没想到刚一上任便出手不凡，更结识了华总您这位贵人。今天一起工作了一天，也让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就冲这一点，我再敬华总一杯。”

    张若晨听了心中暗骂，你这老小子会不会说人话啊，还带当着外人面拆台的？

    冯凯这话明面上似乎是在夸张原，实际上却是指摘张原没有做销售的经验，这一次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他比张原年纪大，资格也老一些，虽然现在别人都改口叫张原为张厂长，他却一直老张老张的叫着，这倒也没什么，但问题是他以什么身份来说这种话。

    华思忠举起杯呵呵笑道：“贵人可不敢当，大家都是朋友嘛！”

    张原也举杯道：“我们红星厂，就是需要华总这样的朋友。我相信在全厂员工的努力下，情况会越来越好。”

    “对，我们厂会越来越好，也祝华总的企业越来越好！”吴启端起了酒杯。

    “那就祝我们共同起步！”华思忠微笑说道。

    余人纷纷举杯。

    张若晨心中赞道，小吴叔叔这一回的反应表现真是到位，不愧是老爸带出来的徒弟。老爸的话更是有水平啊，轻轻一句话就把冯凯扔到了一边，只强调“全厂”这个整体概念，这才是一把手的气度嘛。只要工厂搞得好，自然是一把手的功劳，也无须向别人着重说明。

    从冯凯的话中便能看出，这家伙一直心怀不忿，而且有了点沉不住气的架势，大概是被华思忠来签合同的事情给刺激到了。其实这倒未必是件事。以这老小子的为人，就算不再图谋陷害老爸，也是必须要清除的。

    供销科主管采购材料、销售、仓储、发送等等一系列事情，在工厂的日常运营中极为重要，未来要想发展，这个部门的分量还会越来越重。如此紧要的位置，岂能容这种人把持。

    另外一个刘媛，同样在清除名单之列。虽然她今天没有跳出来给张原上眼药，但对于张若晨来说，这女人可是有前科的，又怎么能放心把财务权将给她。

    狐狸尾巴没露出来的时候，确实有点让人无从下手。但现在有了露出的端倪，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