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岩冰城守卫战（一）

    北方冬季的白昼短暂而珍贵，城堡中的大部分民众在天还未全亮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了一天的辛苦劳作。

    当新任守备队长修依大人在那座废弃矿井出事的消息传到岩冰城内众多居民耳中的时候，许多人都手拿着农具，呆呆的愣在了那里。

    这位性格合善，拥有一副巧手与好嗓子的新任队长给城堡众人单调而严酷的生活带来了很多难得的欢乐，并且已经与堡垒中的许多居民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可是这里是岩冰城，是随时都必须承受牺牲，随时都可能失去至爱亲人的严酷之地。

    所以虽然这位新来的守备队长很得大家的敬爱,但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北方边境,他不是第一位死于非命的队长,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因此，除了几位情窦初开的少女掩饰不住心中情绪抱头抽泣，大部分城堡中的居民在短暂的伤感过后，很快就平复情绪投入到每日的艰苦生活中。

    但在负责管理这座城堡的高层人物之间，事情却不会就这样简单的结束。

    由白港侯爵指派的负责守护修依安全的护卫头领哈尔德愤怒的一剑砍在会议厅那张窄长的榆木桌上。

    在他旁边，游侠士官克尔温面带冷笑，几位登兰游侠也都拔剑在手，警惕的看着这个善战的老兵，长桌的另一头，总务长莱恩正在竭力的向他解释这只是一场无人料到的意外，希望来自白港的战士能够予以理解。

    但对责任心丝毫不下于高贵骑士的哈尔德来说，这次失责实为奇耻大辱，况且撇论这些来自白港的战士，即便城堡中的诸人，也无不认定此事与克尔温绝脱不了干系。

    哈尔德丝毫不接受总务长低声下气的致歉安抚，怒气冲冲的回剑入鞘，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几位老成持重的议会成员此时也忍不住对着游侠头领责备道：“克尔温，看看你做的好事吧，迟早有一天，岩冰堡会毁在你的手里。”

    一位克尔温麾下的年轻游侠立刻站起来反驳：“如果没有克尔温大人，这座堡垒早已沦陷了无数次，我们在那些黑暗的森林里与兽人殊死战斗的时候，你们这些只会躲在城墙后的懦夫又在干什么。”

    “干，你这该死的小崽子，没有我每天砸铁敲锤，你就等着用削尖木棒去继续自己的英勇战斗好了。”

    就在他们互相争吵，乱作一团的时候，外面的一位守卫进来报告，哈尔德已经率领手下的十位马弓手径直冲出城门，向南驰去。

    很显然，他们向白港侯爵传达的报告中不会包含总务长莱恩的诚恳与善意，看来岩冰城新任守备队长之死即将使这座边境要塞彻底的孤立于北方诸候之间。

    克尔温却似乎根本不担心来自白港侯爵的怒火，他轻描淡写的挥手斥退那个守卫，也不顾议会中其他人对自己的不满，自顾自的站了起来，

    “不过是一个软弱的南方领主罢了，瞧瞧你们那副没有卵蛋的样子，活像群只会摇尾乞怜的土狗。”

    他轻蔑的对着向自己怒目而视的议会诸人说道，一边在身后两位游侠的帮助下，用一枚翼形黑铁别针扣上了厚重披风。

    “依靠我们自己，一样可以守住这城堡，从我们被驱离故乡如奴隶一般流放至此，那些肮脏兽人就没能踏进过城墙一步，在我的守护下，今后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说完这些，他傲慢的回头一甩披风，随即也大踏步离开了这房间，几位麾下游侠亦紧随着他离开。

    除了性格暴躁的铁锤帮帮主，老铁匠雷蒙德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朝他背后吐出一口浓痰，议会中的其他成员皆敢怒而不敢言。

    就这样，城堡中的人们渐渐接受了失去又一位守备队长的现实，只有要塞议会中的几位管理者仍在担心来自白港守护者的愤怒，这些务实者都很清楚，一旦失去白港的补给支援，岩冰城本就岌岌可危的处境将更为艰难，而对愈发桀骜不驯的游侠士官克尔温，各种不满与厌恨也在逐渐累计。

    修依失踪数周过后,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九月最后的几天，岩冰城中的游侠斥候们按照惯例开始出发前去接应附近几座村庄的居民们，每逢严冬，这些人们便会带着一整年的收获进入要塞避难。

    今年稍有些奇怪，没有任何讯息从那些村子里传来，以往会提前来到城堡里的捎信人以及民兵探子也不见了踪影。

    大概是被几天前的暴风雪耽搁了行程吧，游侠们也不以为意，依然五六人一组，准备按照计划前往散布在北岸的几个村子。

    这些整个人生都在与兽人战斗的游侠们实在太自信了，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现在的时节至多只会有一些流窜的零星兽人进入这片地区，即使之前修依曾提醒过一支数量庞大的兽人部队早在几周之前便已绕过要塞深入到更南方对前来支援的补给队发动伏击也没能引起他们的警惕。

    他们更不会想到，与以往不同，这一次，兽人拥有了一位可怖的领袖，有着更大的目标与野心。

    因此，当数十位游侠进入到白树村，发现这里空无一人以后，仍然没有对即将到来的袭击有所准备，“也许这些人在去城堡的路上刚好与我们错过了，”大部分游侠都抱着这样的想法。

    接二连三对反常情况视而不见终于给这些骄傲的登兰游侠带来了惨痛代价，当他们闻到兽人特有的体臭味时，一切已经太迟了，至少一百个兽人围在了进出村子的前后道路两头，

    游侠们原本嬉笑不羁的脸上变得死气沉沉，很显然，他们落到了精心设置的圈套里，这些野兽竟没有粗暴的烧毁房屋，甚至将尸体血迹也清除干净，只为了等他们自投落网。

    没有哀嚎,没有祈求，登兰人在这个时候展现了自己民族独有的强悍性格,他们背靠着背,拔出长剑，互相对视了一眼，一齐发出人生中最后一次怒吼，向前方的兽人发起了冲锋，他们以狂野的方式砍倒了第一排的兽人，又与第二排的绞在一起，没有人在乎防御，他们只愿死前能多杀几个邪恶的兽人共赴黄泉，当他们身后的兽人大队蜂拥而上之后，这六个游侠很快被一大群青绿色的高大躯体所淹没。

    如果需要，兽人本可以抓住几个活口，但它们并没有留下俘虏，它们也不需要俘虏。

    面带尊敬，萨尔站到了几具遍体鳞伤的游侠尸体前，六个勇敢的人类给兽人们带来了三倍于己的伤亡，目睹过这些游侠在生命最后时刻的英勇战斗，兽人国王有点理解为何在自己同胞们连年以来潮水般的前赴后继之下，岩冰堡却仍然顽强的矗立在北境之巅。

    “把这些人类的武器和护甲赏给受伤的战士，然后挖个坑把他们埋了，记住，绝对不许扒掉他们的衣物，也不许玷污他们的尸体。”

    当萨尔以不容忤逆的语气下达这个迴然不同于兽人风格的仁慈命令时，他更像一个成长于文明社会中懂得荣誉与尊严价值的高贵骑士，而非残忍的野蛮兽人。

    但他手下的将军们显然就不会像自己的国王那样对敌人抱以尊重了，这样的杀戮在附近的几座村庄也正同时上演着，在十倍于己的兽人包围下，几乎没有游侠能够侥幸脱逃，他们的头颅被插上木桩或悬于长枪之上，向敌人宣示着兽人的强大与无情。

    每一处人类的聚居地上都已燃起了熊熊烈焰，虽然这些撤空的简陋茅屋几乎每年都要被兽人焚烧一次，可这回，每间屋子里却都堆满了原本主人的尸体。

    经过这场惨败，岩冰城失去了几十位最重要的游侠，这些斥候都是精锐的战士，同伴中的佼佼者，现在却因为盲目自大倒在了毫无意义的战斗中。

    但城堡损失的并不仅仅只有这些，这片地区的民众都是坚强不屈的勇者，他们饱经蛮荒北境的磨练，拿起武器便是合格的战士，并且在以往的几次围城战中都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他们的收获也是城堡粮食储备中的重要来源，但现在，却全都湮没在突如其来的兽人大军之中。

    也许会有一两个人能通过隐秘的地窖或暗道侥幸生存下来，但在已经遍布兽人的双剑河北岸，他们将注定无法坚持很久。

    两天后，最后几个留驻于黑木林中警戒的游侠也已撤回了要塞，当潮水般的兽人大军高举如林战旗出现在城墙北方的时候，任何驻留城外的行为都已与自杀无异了。

    要塞中的人们此时却完全没有作好战争的心理准备，兽人大军不同于以往的恐怖至极的数量给予了他们沉重的心理打击，连绵不断的部队填满了双剑河北岸的所有土地，从平原，森林一直到山丘，它们的吼声响彻天空，它们行军时的步伐令大地都在颤抖，似乎整个大陆的所有兽人全都汇集到了这座城堡之前。

    而那些最优秀战士的死亡更使得沮丧绝望的气氛在整座城堡中蔓延，被兽人残忍屠杀的村民许多也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的亲属，当一些人看见自己熟悉的脸孔被高高挑于枪尖之下，竟都不由自主的痛苦悲泣起来。

    恐惧很快衍生成各种负面情绪，在最初的紧张过后，人们开始寻找造成当前所有不利局面的责任者。

    所有的矛头全都指向了这里的游侠指挥官：克尔温.奥斯顿。

    这座封闭的要塞中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议会中的争论很早以前就已经在底层民众间流传。

    在一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克尔温军士咄咄逼人，刚愎自用的形象被很自然的重点刻画，特别是修依原本有关兽人大举入侵的警告如今也被刻意的反复提起。

    虽然在当时，几乎所有的要塞居民都未将这条警告放在心上，但当灾难临头人们却必须找到一个“罪魁祸首”。

    再加上那位性格平和，幽默风趣，业已赢得许多平民友谊的吟游诗人队长的悲惨“遇害”，犹如点燃要塞居民愤怒的最后一根导火索，他们将自己亲人的遇害全都归咎在了克尔温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