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岩冰城守卫战（三）
以一名指挥官的标准而言，这个小房间极为朴素，只有一张旧木桌，一把磨损的厉害的橡木椅，以及铺着干净草席的吊床，墙壁上唯一的装饰品是一张巨大的黑色熊皮，上面挂有一张长弓，一壶箭矢，与两柄交叉长剑。 天晓得，克尔温虽然时刻都在策划除掉这个碍眼的诗人，但命令他前去探察矿井其实只是一次小小的作弄与侮辱，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可以想见，一贯以登兰人领袖以及城堡守护者自居的他在见到塔楼下那众多的反对自己的同胞时，心中受到的打击是何等巨大。 从那张黑色木椅上站起来，游侠面带讥笑与自嘲向走入房间的修依开门见山的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逼迫你前去那个坍塌的矿井绝非有意加害，你相信吗？ “是的，我相信。”修依异常平静的回答道。 克尔温微微一愣，似乎也为他的豁达感到吃惊，殊不知诗人此时正在心里腹诽：“废话，我当然信了，因为害我的人是那个死老头啊死老头。” 如果此时克尔温可能对修依产生了一些好感的话，至少他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游侠首领踱步到墙边，抽出一把长剑，精钢打造的利刃闪着寒光，他一边熟练的甩出几个剑花一边用威胁般的口吻说道： “实话实说，从你这个南方少爷来的第一天起，我就没有喜欢过你，若你以为单凭几句好话便能教我恭顺听命，那便大错特错了。” 修依看向在自己眼前不断舞动的阵阵寒光，心底难免有些打颤，暗道这丫的不会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吧。 但作为一名合格的吟游诗人，以及曾经长年在家族中逢场作戏的经历，让他早已能够轻易为自己戴上一张变色龙一般的假面具。 仿佛对那柄长剑视若无睹，修依面不改色，沉稳淡定的走到克尔温面前，在后者略微惊异的目光下，他依旧以平静至极的语气开口说道： “克尔温大人，您实在过于高估自己了，您那宝贵的屈膝一跪对我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他霍地一把推开墙边的小窗，作为城堡中海拔最高的建筑物，士官塔的顶楼恰好能够俯瞰整个双剑河北岸，那片原本雪白的冻土上此时却铺就了一层由兽人大军所组成的黑压压不见尽头的黑色地毯。 修依的语气也变得犹如利剑般尖锐：“莫非您当真被权力蒙住了双眼，以至连基本的理智也失去了吗瞧瞧窗外吧，我现在想要的绝非是您那廉价的服从，我要的，是你，我，以及这座城堡中的所有人都能从这场兽人带来的浩劫中存活下来！ 寒风从那扇打开的小窗中汹涌灌入，使修依的黑色长发狂乱的随风飘扬，露出了他额头上那道竖直的菱形伤痕，苍白晨光照耀之下，他的整个人似乎都成为了一片模糊的光影，有那么一瞬间，克尔温觉得自己犹如看见了父神身边的守护天使，但当他定睛再看，那耀眼的光芒之后却霍然涌现出一头面目狰狞的恶魔。 抬起单臂遮挡在额头，克尔温用力的摇摇头，迅速从光线带来的幻影中恢复过来，当他重又看向自己面前那位恢复为正常人类的吟游诗人，游侠忽然如释重负的重重叹了一口气，收起长剑，颓丧的坐回了那张橡木椅。 他已完全不负之前的盛气凌人，整个人犹如断了翅膀的雄鹰般颓然无力，修依发现自己还是头一次见到始终如出鞘利剑般光芒四射的克尔温.奥斯顿现在这副收敛傲气，沉厚返朴的模样。 游侠的双目混浊无神，透着深深的忧郁，他将头架在交叉的双手间，用略为消沉的声音说道：“修依大人，我以前确实对你十分的忌讳，但这绝不仅仅因为你会夺走很多原本属于我的权力。” 他颓丧的脸上忽然自嘲的笑了笑，“也许你并不相信，但其实我很怕你，呵呵，是的，我对你非常恐惧！” 当克尔温说出这番令修依惊讶万分的话语时，他疲惫的双眼始终牢牢注视着吟游诗人，那里面似乎又燃起了一丝光芒。 “我可以告诉你，从我会使剑那天起，我就在和兽人打交道了。” “可杀的越多，我就越了解这些绿皮肤野兽的可怕之处，也许在人类当中，没人会比我了解兽人更多。” “这辈子，我就没见过这些凶暴残忍的野兽会对人俯首贴耳，但是修依大人，你这个温良恭谦的南方公子却做到了，不但让他们比家犬还要乖乖听话，甚至甘愿为你誓死效忠。 “现在，你又带来了一群既听话又忠心耿耿的狗头人手下前来帮助人类对抗兽人，呵呵，我倒不知道，原来在我们城堡底下，居然还有这么一群好邻居，您能否告诉我，一个普通人类究竟依靠什么本领才能教这些邪恶的怪物乖乖听话？”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修依不得不聚睛凝神，好好看看眼前这位看似锐气尽失，力量消散的克尔温.奥斯顿。 这个连三十都还不到的年轻游侠首领，毋庸置疑，他是一位英勇无畏的战士，一位优秀稳健的指挥官，并且还深受自己属下的尊敬与爱戴，但在所有这些背后，他竟还拥有能够看透事实真相的智慧。 若非被权力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屡屡做出一些愚不可及的蠢事，他又怎会落到现在这样众叛亲离的境地。 但这个无情的现实世界里没有如果，就好像修依宁愿自己现在还能开开心心的在电脑前玩DOTA拿人头，而不必待在这个危险残酷的异界中为了生存苦苦挣扎。 修依也很清楚，与一个聪明人打交道根本不必七绕八弯，套上那些词藻华丽的大义来鼓动对方，他只需要给出一个无法拒绝的答案，然后让对方自己来决定，而且他也不用担心最后的结果，因为聪明人总是会作出正确的决定。 “是的，在我背后，还有一个更为强大的存在”，他终于不用装腔作势，能够十分淡然的以一个摩棱两可的方式承认了克尔温的某些猜测。 但他仍旧柔和的声音中却带上了一丝冷酷。 “我无法就未来向你保证什么，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登兰人的命运现在就掌握在你手里，信任我，与我携手合作，把他们从兽人的屠杀中拯救出来。” “或者，你可以立刻就叫人进来杀掉我，然后让兽人来决定你，你的部属，以及底下那些人类的死活。” 这样的回答显然无法教克尔温满意，游侠的脸色阴晴不定，内心显然十分犹豫，但他明白自己没有选择，他很清楚，如果没有修依的现身安抚，他可能连城堡里的暴民那关也无法渡过。 克尔温确是一位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他很快便站起身来，拔出长剑指向了诗人。 “那样的话，修依大人，岩冰城的守护者，请您接受我与我手中利剑的效忠。” 他走上前单膝下跪，把长剑放在修依脚边。 “父神在上，我以登兰人的荣誉起誓，在这场战争中我会对您誓死效命。” “但请您原谅，虽然城堡未来的命运由您来掌握，可我会时刻关注您的所作所为，一旦您所选择前进的方向危害到了我的人民，那时我手中之剑必将反戈相向，即便成为被父神唾弃的背誓者也在所不惜。” 当克尔温昂首面向修依说出这番话时，那个锋芒毕露的登兰游侠似乎又回来了。 这是多么廉价的誓言啊，修依不禁暗自感叹，但总归聊胜于无，至少暂时来说，他已经消除了城堡内部的裂痕，将所有能够统合的力量都投入到接下来的艰苦守城战中。 现在，这城堡是他的了，至少暂时来说。 —————————————————————————————————————————————————————— 当修依与克尔温一起走上城墙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但仍有一些向游侠抱以阵阵嘘声。 修依正要再对他们安抚一番，城墙上的哨塔中却传来了一阵报警的号角声，数量庞大的兽人终于开始进攻了。 虽然几乎所有能够拿起武器的男人都已经聚集在了城墙上，但许多岗位仍然没有满员，这座坚固险峻的要塞至多只需两千名老练的战士便可守卫的固若金汤。 然而遍视城头，竖起的长矛却连五百支都不到，而且握着它们的有许多还是稚弱的少年与年迈的老叟。 但更让城墙上的人类感到恐惧与震惊的还是那些远方行进中的兽人部队，与记忆中毫无纪律可言，只会狂暴冲锋的传闻不同，兽人以严密的战阵向着城墙步步逼近，在方阵的缝隙间，还有一队队座狼骑兵不断的来回穿插， 终于，修依欣慰的听到城头巨大投石机吱吱作响的牵引声，当崩满的拉索被释放开来，庞大的长臂从众人面前迅速甩过，顶端篮筐里的巨石也跟着飞出，在空中滑过一条曲线的轨迹，向着密密麻麻的兽人方阵砸去。 这一击打得很准，巨石直接从其中一个方阵中间洞穿而过，杀死了一大串步兵。 目睹同伴被碾压成一团血rou的兽人士兵纷纷恐惧的停住了脚步，但那些正在巡视的狼骑兵却很快用皮鞭与棍棒让这些脱离阵列的零星兽人重新归队。 在一旁观战的克尔温此时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的手在剑鞘上不住磨蹭，修依意识到，这位经验丰富的登兰人士官也为兽人那不同以往的组织纪律而深感不安。 在距离城墙大约百步距离时，兽人大军在一声急促号角的命令下，开始排山倒海般的加速冲了过来，从修依所在的城墙向下看去，双剑河北岸白茫茫的大地上似乎到处都是正在冲锋的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