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魂兮归来

    巨大的空中城市凤都矗立在雪峰山顶，那倒金字塔的下端被工匠们雕凿成一只巨大的凤凰，展开羽翼托举着凤都城，而倒金字塔的尖端正是凤凰的一只脚，踩在雪峰山顶上。无数的藤萝和荆条在凤都城和雪峰山之间生长，也许最开始是不多的几根藤萝从凤都城的边缘处垂挂下来，最后在雪峰山脚的平地上同样扎下了根，而雪峰山脚下的藤条和荆木也就顺着这些藤萝向凤都上生长。经过几百上千年的生长，从粗到小孩子身躯的到细如柳条的藤萝已经在凤都和大地之间交织了一张美丽的绿网。

    当然为了便于人们下到大陆上来劳作，在凤都和大地之间已经修起了一条长长的斜道。斜道由十八根大铁链拉成，下面十根为道路的基础，左右各两根用作护栏。那底下十根铁链上铺上高低错落的楠木大板，构成了一架登城的云梯。

    在这云梯的右前方已经架设了巨大的祭坛。坛边几十堆架放得整整齐齐的雪炭木柴堆。以祭坛为中心，几乎全城的人都聚在了祭坛靠凤都城的一边。众人皆挂白穿素。如雪峰山一般素洁。

    那些站在前面的人都是在上关谷之战中有死难亲属的，他们的面前预备着干净的衣服和供品。每个人眼中都饱含着泪水。

    在祭坛的中间，是一张供桌，放置着太牢三牲。两边各一个近3米高的虎座立凤鼓：两只背对而踞的虎身上各站着一只高高挺立的凤凰，也是背向而立，凤嘴微张，似在鸣叫，翅羽张开，似要高飞。两只凤嘴各衔一只鼓绳，将两凤之间的鼓具悬起，左边悬的是牛皮大鼓，右边悬的是青铜大锣。两名身穿祭服的武士手持大槌随着屈术的唱诺敲击鼓锣，声震百里，响惊群兽。桌下堆着数万条锦带罗裳。祭坛下是五千白衣素服士兵列五行阵护卫。

    屈术身着巫袍，手持法剑，走上祭坛，对着东方吟道，“庚寅之岁，日在壬亥，四万将士，殁于上关。呜呼哀哉，呜呼哀哉。”一阵鼓声在屈术祝告后响过，共是九声。

    楚王宇一身重孝，如雪裹冰封，走上祭坛，祭过天地，祝告道，“寡人无德，天不佐佑，我负屈术，朕已知罪。天怜楚民，招魂回兮。魂归圣湖，永享血祀。”罢后也是一阵鼓声。

    宇敬香祝祷告完毕，下坛观礼。在人群中观礼的银铃夫人看着坛上的屈术暗自落泪，这也是在为屈术自己招魂呀。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屈术两句带咒语似的唱诺过后，一声锣响，在山川间引起连绵的回响，一缕缕旷古的忧伤似乎从这边古老有大地上激荡起来，在绵绵的群山之间久久回荡，如流云般在这片土地上久久挥之不去。

    屈术摇动法铃，祭坛下十六个身着各色服装，头戴鬼傩具的巫师出列了，在祭坛四周跳起招魂之舞。屈术念唱道，“上关谷的亡兵们，你们回来吧，不要离开你们父母所生的躯体，不要远离生你养你的凤都，四处都是危险的所在——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四周的民众和将士也跟着喊，“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一位40开外名唤李萱娘的妇人，手捧亡者衣服，扑通跪在地上，“我儿回来吧，我儿回来啦。”

    屈术唱道，“东方不可以久留呀，不可以久留。那里有千丈的妖人，要将你的魂魄索。东方有十个太阳，石头铁器都烤化。不可以久留呀，不可以久留——魂兮归来，魂兮归来。”众人又跟着唱和那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那些傩舞之人，回应着屈术歌辞里的情景，变换着面具，一会两人相叠，手拿拘魂索，一会十人头戴赤红面具，娇狂共舞。

    屈术接着唱道，“南方不可以久居呀，不可以久居。可怕的大鹏鸟张开黑色的大嘴，专吃人rou啃人骨。毒蛇满地财虎凶，九头蛇一口吞人下。不可以久居呀，不可以久居——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屈术的身形根本已无法和往日做法事时相比了，谁又知道他如今已是个没有魂魄的人了呢？说白了，现在的屈术其实也和僵尸一般无二的，只是有浓重的回魂香遮盖着他身上的尸臭而已。

    屈术又唱道，“西方也不是好地方呀，不是好地方。千里的流沙卷入深渊，蚁大如象蜂如飘。五谷不生无水草，空旷无人烟。不是好地方呀，不是好地方——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北边也不能够住，不能够住。冰山雪岭如刀峰，飞雪茫茫无边际。不能够住呀，不能够住——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你也不要上天呀，天上有九头怪，专门把守天关，专捉人当皮球玩，玩完直接扔深渊。你也不要下地府呀，地下虎头牛身怪，以人为食食量大，何必无故投罗网。不可以去呀，不可以去——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我们打开了凤都的大门迎接你，用最高的礼数招唤你，快快回呀莫迟疑。秦国的织锦齐国的丝，郑国的绸缎楚国的绮，美丽的衣裳等着你。高高的华堂深深的宇，层层的楼台叠叠的阁，豪华的居室等着你。二八的佳人窕窈女，娇好的容颜丰满的体，红粉知音等着你。肥美的牛羊新鲜的鱼，赏心的舞姿悦耳的竽，丰美的酒宴等着你。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回归生你养你的故乡吧。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回到生你养你的凤都吧。”

    招魂的唱辞各有不同，以各祭司修为而定，并不在唱辞上，但仪式规制却是大体一致的。楚巫认为，人的灵魂是渴望自由的，被rou身拘禁也总是向往着自由，所以总是试图控制rou体做一些rou体无法做到的事情，比如好奇、探险等等。因此，一旦人的灵魂脱离了rou体，就会像一个调皮的小男孩一样，到处乱跑乱逛，不思回还。这样，不是因为无度的游玩而耗尽精力，就是因为不能规避危险而身处绝地。

    于是要将他们的灵魂招回，送入圣湖，让灵魂得到安宁。也就是向特定的亡魂发出劝告，外面的世界危险重重，只有自己的故乡才是最安全的，所以要快快回来，不能久留。

    就像一个母亲在招呼在外玩耍的孩子快快回家吃饭一样简单，但就像有的孩子听到母亲的招唤就很快回家，有的可能根本不会听，而乐不思蜀。这也就是巫师和巫师之间的区别，道法高深的法师的招魂能力也是惊人的。一般的巫师要有死者的尸体才能完成招魂，也就是在死者尸体旁通过亡灵熟悉的东西来引诱，好比母亲拿出孩子的玩具，大声说，“快回来，这个东西好好玩，你不回来，我就把它扔了。”或是其他的吓唬性的话语。而高级的巫师完全不需要，他们的法力和招呼力甚至可以将活人的灵魂招出躯体，那就更不用说那些游魂了。有的孩子很留恋和喜欢母亲，母亲一叫唤就乖乖回来了，这是母亲长期以来在孩子心中形成的强大魅力和感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