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人生当只如初见
那一年,他十四岁,她十岁。 他在山西太原永巷街街头,她在山西太原永巷街街尾。 他叫丁克己,无父无母,小时候跟着老乞丐一同乞讨,在山西走走停停,从晋城一直到太原,直至老乞丐死了,他在永巷街一家一户跪过去,只是想讨个棺材钱,最后,仍是没能讨到。背着老乞丐发臭的尸体,在森林公园附近的小山坡里挖了个坑,亲手把老头埋了。 她叫江小鱼,本是太原市一普通家庭的孩子,一家三口安居乐业,有着幸福快乐的短暂童年,可父母死于工厂一次事故,领导又知晓这家子里只有这个可怜女儿,再无其他亲人,便想了些法子将抚恤的钱克扣下来,甚至厂里提供的房子也一并回收,那年她十岁,无家可归,沦落至永巷街,被一些永巷街街尾年纪大些的乞丐领着,备受欺负。 丁克己认识江小鱼,出于一次意外。某天永巷街的街尾有居委举办的活动,有唱戏和耍江湖刀的表演看。整条街的人都去凑热闹,所以他见着了她,那个骨瘦如柴满脸油腻却有双动人眸子的江小鱼。 只一眼,他便知晓,他喜欢上她了。可十四岁的他,哪里晓得喜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敢偷偷的看她,而她,也看到他,并不好看,甚至有些驼背,可那望着她窃窃的目光,竟让她有种宁静的好感。 于是,丁克己便成天惦念江小鱼。总算有天,再也忍不住,去永巷街尾找她。 他第二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正跪在地上低着头,偶尔有行人丢下半个馒头。还不等她嘴馋摸上馒头一下,边上年纪大些的乞丐便上前抢去,闷头狂啃,别提吃的多香。而她,只是咬咬嘴唇,用纤细小手挠一挠脸蛋,继续低着头。眼眶里隐隐有些泪花,却不曾夺眶而出,生生憋回去。那一回,丁克己便不顾自己的饥寒,将上午讨到的一个大白馒头塞给江小鱼。她起初不肯要,指了指不远处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小乞丐,似乎想表明即便丁克己给了她,那些乞丐也会抢走。丁克己笑笑拍了拍胸脯,对她说了句别怕,管你吃。天真的她很高兴的拿过馒头,许是太饿了,吃的很快,吃着吃着,就流起眼泪,默不作声,任凭眼泪鼻涕跑进嘴里,拌着馒头,倒是多了些咸味。而,不等江小鱼把大馒头啃完,几个靠她吃饭的小乞丐便围上来,二话不说就对着丁克己拳打脚踢。他们年纪都与丁克己相差不多,人多势众,那时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丁克己咬着牙反抗,却还是被打趴在地,爬起来,又倒下,直至行人实在看不下去,拿着扫帚将那些抱团的乞丐赶走了。 江小鱼只顾着哭,好心人领着她带着丁克己去跌打铺子,老师傅帮丁克己处理了伤口,觉得俩孩子可怜,又给他们吃了些剩菜剩饭,仁至义尽。 那天,瘦小的江小鱼半背半拖的将丁克己折腾到永巷街街头。他轻轻抱着她的身子说咱俩以后相依为命呗。江小鱼哭的稀里哗啦,心里却出奇的安稳。 相安无事过去两年,他想让她吃的饱些,每天很早起来就去捡烟头,争着去卖报铺求几打子报纸去街上喊卖。总算赚的到一些小钱,一天运气好些,可以给她买两个rou包子,猪rou馅的。她吃的香,他就在边上咽口水,看得也香。她抹嘴把剩下一个递给他,他却背过身子憨笑着啃起白馒头来。 她一直知道他对她的好,他也一直对她这么好。她有一天说她喜欢他,他笑着说他也喜欢她,还说,等我大了,我就去工地上找份活,以后赚些钱租个容身的地,好养活你。她也笑着说,等我大些,我去纺织场打打下手,也能赚些钱的。单纯的两个孩子,总以为这个世道任他们满怀憧憬。 一直到他十八岁,她十四岁。 丁克己知道,自己是黑户口,根本没可能去场子里上班,连帮忙都没机会。她面对同样境况,那时候,有十四五岁就工作的女娃子,可也都是家里人介绍去单位打个下手,她想踏进门,难如登天。 那时候,烟头已经不值钱了,报纸也改成了报亭,他又只能乞讨,她也是。 那年,他长的比小时候还要难看了,她却已经隐隐有美人胚的模样,亭亭玉立。他不愿意让她这么受苦,所以想方设法存了一笔小钱,够她省吃俭用两个月了。他跟当时偶尔有些交集的江湖草莽走到一起,那群人,是做升棺发财生意的。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群人里的老师傅,确实是个真材实料的老头,善定xue,懂奇门八卦,并非江湖骗子。那老头又好生喜欢丁克己这个相貌不正却尤为聪慧的孩子,教了他不少东西。只一个半月,他们就盗了一个好墓,倒卖了一万多块钱,那个年代,已经是天价了。他分到了几百块,高兴坏了,回去找她,她还在,见他安然无恙,便哭着抱住他,对他说,听其他人说你跟那些坏人挖坟了,那别再去了好不好,我们就一块讨饭,我不怕受苦的。 可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丁克己不愿江小鱼跟着他一辈子这么窝囊,他在那天夜里将几百块塞进江小鱼衣服口袋里,便偷偷走了。那夜,江小鱼也知道他的离去,只是咬着牙闭着眼默默哽咽。 这一走,便再没有然后了。 丁克己那伙人遇上了道上的硬点子,虽然是他这的老头找的棺定的xue,奈何对方人多势众,要黑吃黑,最后除了丁克己腿脚利索又机灵生还,其他人都被砍了个精光。时隔一天,丁克己杀了个回马枪,看到一具具尸体,半跪在地上大喊大叫,人群之中却有老头的悉索言语,丁克己大喜找到老头,却又大哭起来,老头两条腿被先前那伙人砍去,奄奄一息。老头说,被那些狗东西逼着定xue,半个多时辰前他们捞到了宝贝才砍了我的腿,我这样也只是想撞撞运气看看你有没有回来的心,还好还好,克己,老头这辈子还有太多东西没能教你了,你去东北,去大白山找一个姓陈的老前辈,就说是我王土刨的徒弟,兴许他肯收留你,跟他学到点本事,你这辈子就不会庸庸碌碌了。 最后老头一命呜呼,丁克己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回去找江小鱼,却没发现她的踪影。走遍了半个太原,问了不下几千个人,半点线索都没。悲痛欲绝,带着偏执一路向北,直至艰难抵达大白山,摸上后山腰,找见陈谷生,而陈谷生那时一心只想着教好陈庆之,将他拒之门外。丁克己一人下山,遭遇狼群,险些死去,被陈庆之救回来。如此在大白山安顿下来,一过便是十八年。 而江小鱼,在丁克己第二次离开不久,便被永巷街的几个地痞卯上,于半夜在街头某弄堂深处被扒光衣服,被五个大汉轮-jian。那年,她只有十四岁,她恨极了丁克己,恨极他为什么不明白她只希望他在她身边,恨极自己被欺负凌辱的时候他却远在天边。她的心痛到不行,甚至想就这么光着身子死在弄堂深处。可,有个面带善意的男人给她披上衣服,带她回家,替她洗澡,给她吃饭,说会照顾她。
她以为自己遇上了好人,男人也不嫌弃她已经不干净的身子,说想让她帮他生个孩子。单纯的她又被一个狗男人拱了身子,最后这男人把她卖给了双塔西街的老鸨。如此辗转十八年,她早已麻木,堕过胎,阴-部发过炎,痛的死去活来,被mama桑虐待辱骂,被男人一边cao一边羞辱。十八年,她便这么缓慢度过,可她早已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因为她恨他,所以她想活着,想若有一天遇见他,一定要报复,让他知道她所承受过的钻心痛苦! 眨眼十八年,物是人非。 金汤匙门前,暴发户自然没心情看丁克己和江小鱼这么对视对峙,搂着江小鱼的巨大手掌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略微不耐烦道:“快点,爷一会疼你,跟这破乞丐搞什么挤眉弄眼的一套。” “啪!”江小鱼一抖肩膀反手便是一个巴掌甩在暴发户脸上,冷声骂了句滚。 暴发户虽然被一巴掌甩的有些蒙,可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开口大骂便要还手,却是腹部遭受窒息一击,转瞬昏厥过去。在暴发户身后两个穿着黑衣的退伍兵保镖见暴发户倒下了,也算尽职,纷纷上前准备制裁出手的陈庆之,可不等他们跨出第二步,陈庆之腾挪一步,一步出六手,三拳两掌一腕指。两人只觉得自己几个关节都脱节了一般,倒地不起,怎么都爬不起来了。两人也硬气,只是吃痛闷哼,不曾惨叫。 “秃子,我在里面等你。”陈庆之生平第一次从丁克己目光中看到那么多以往他不曾看到过的情感,知道身旁的江小鱼对他的重要程度,不想影响两人,走进金汤匙。 丁克己无声哭泣,看着目光中满是仇恨的江小鱼,真正明白心如刀割一词的深意。 “丁克己,发达了?都有钱跑这种非一般有钱人来的场所了?怎么,要不要包我夜,给你个老朋友的价格,免费?我服务很好的,全套包你满意!”江小鱼咬牙切齿道,她终也忍不住眼泪,任由咸涩液体湿透脸颊,十八年里的委屈难受伤痛憎恨统统爆发,踩着尖头平地皮鞋便冲到丁克己跟前,用尽浑身力气便想甩手打下去,可最终还是收住了手。咬着牙,咬破嘴唇,哽咽到呼吸不顺畅。看着丁克己目光中的愧疚和说不清的伤痛,她竟狠不下心。 丁克己将江小鱼搂入怀里,抱的比这辈子任何一次都紧,生怕她这次再不见了,哽咽抽搐道:“十四岁我就和你说咱俩以后要相依为命,食言了十八年,现在又找回你了,我这废物再也不消失了,好好的,好不好。我娶你,好不好?” 千言万语,不及初见人之一句肺腑言。江小鱼再没有半分恨意,只想这么被他拥在怀里一辈子。 这一年,他三十六,她三十二。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当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