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绝望的尽头
学校的走廊上不能随意奔跑，这是老师经常告诫学生们的礼仪，不仅是形象问题，还有安全因素也在考虑之内。不过如果是在校外的街道上当然就没有问题了，即使是再严格的学校也无法靠一本学生手册将学生校外的表现也完全纳入管理之中。 但即使如此，一个初中年纪的女生会在街上不顾形象的奔跑着也是罕见的景象，足以惹人驻足回头。 对佐天而言，他人异样的视线已经是不足考虑的因素，事实上除了奔跑她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幻想御手也好，即将失去意识的绝望也好，原本拥堵着大脑的仿佛带着粘稠腥臭的恐惧此时被凌乱的随意排挤在记忆的角落，唯一存在的只有无论如何都想要见一面的‘她’。想要对她说什么，想要向她寻求什么，这些也都已经是无关紧要，自己想要做的仅仅是‘见到她’这件事本身。 甚至没有搭乘公车，因为佐天无法忍受自己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静静品尝那份焦躁。 独自地奔跑着，不知何时街上开始飘起了细雨，然而飘摇的雨丝在还没有落地之前被风吹散了。 因为剧烈的运动肺部喘息都带着疼痛，但是佐天第一次发觉，原来疼痛也是如此让人怀念的。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在那处奇妙的庭院之中一遍又一遍的奔跑着，尝试着突破身体的极限。佐天从没有对自己的毅力抱有过信心，但那时的她却奇怪的从没有想到过放弃，因为佐天知道她就在身边，原本难耐的身体的痛苦也在那关注的目光下成了无关紧要的琐屑。 还有她一句又一句的叮嘱，直到现在仿佛依然萦绕在耳边。 【不要去抗拒风，风并不是阻力，那是无处不在的调皮的精灵，试着去接受它们、了解它们】 喜欢风，佐天从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情，原本在身边随处都能感受到的，却带着让人依恋的味道。因为风是联系着她和老师之间的纽带，自由的，没有拘束的，这不正是身为LV0却被禁锢在这所学院都市的她一直以来渴望的吗？ 想要变得和风一样，身体也好、心也好，从沉重的负担中解脱出来，然后融化到风中。 双脚依然在奔跑着，但原本疲惫的感觉渐渐变得轻灵起来。分隔开的时间和空间也仿佛因为自己同样的动作而重合了，就好像她依然在自己身旁注视着，不，这并不是幻觉，佐天知道只要有风的地方老师就存在着。 没有颜色，没有味道，这就是风。平时总是忽略了它的存在，但这仅仅是自己的肤浅，忙碌的心被沾染的自己已经无法去细细体味，但是它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就像老师一样，那份关心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理解。 用奔跑的疲惫来麻醉自己，渴望着能够立刻到达那里，又惧怕着终点的来临，然后看见了，那一座宛如公园一般的巨大庭院。怀着忐忑的心情跨过那熟悉的大门，下一刻佐天停下了脚步。 阴雨的天气中庭院愈发的苍翠，带着仿佛要滴出画纸的绿色，然而不知为何佐天的心中却渐渐生出压抑，那是带着不知所措的茫然。 究竟是哪里搞错了？ 眼前依然是初见时的庭院——明明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游走其中的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带着相机的学生们，这些难道是小风家的访客？不，不对，漫步其中熟悉的景色也微妙的有些不同。 公园的中心是一处人工的小湖，虽然飘着细雨，依然有人撑着雨伞荡漾在湖面上。 佐天终于发觉了眼前景象与记忆中的差异所在，这片小湖是不应该存在的，因为这里本该是一座如同教堂一样的华丽建筑，如今却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这里竟成了供人参观的真正的公园！ 这样的事情太没有道理了，整个世界都被置换的茫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原本熟悉的世界也渐渐变得陌生，就像被世界抛弃一般的绝望。 自己正在做梦吗？佐天能想到的唯有这一种解释，就像陷入梦境的爱丽丝，已经分不清真实与虚幻的差别。又或者就连遇到了老师也仅仅是自己的幻想…… 原本因为剧烈的运动而燥热的身体仿佛被置入了冰块，冰冷的感觉从胸口开始蔓延开，直至凉气侵染整个身体。 太过分了！猛然出现的愤怒情感并不是针对某人，而是这个世界本身，为什么能够毫无道理的发生这样的事情？佐天愤怒着，因为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方法来让自己冰冷的身体感觉温度。 但是这样的伪装也是枉然，捏在手中的是来学院都市之前母亲留给自己的护身符，丝绸柔和的触感让她强忍着不愿哭出声，但是眼眶中的泪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抑制，和沾湿了额发的雨水一同留下。 就仿佛来到了游戏的终点，没有结局动画，没有尾声结语，留给自己的是一片空白。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份空虚又该如何去填补。 该怎么办？即使询问也得不到任何的回答，母亲也好、老师也好，明明近在咫尺就在自己的记忆之中，但是即使拼命的挥舞双手也无法去碰触。 原本压抑着的恐惧冲破了堤坝席卷而来，‘或许再也无法醒来了’，这样的认知在心中扩散开，失去了伪装坚强的壁垒仅剩下一片软弱，再无法抵受那能够吞噬一切的绝望。 心寂静地跳动着，但是一片空旷的不到回应。 【谁都可以，请在我身边，请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就算仅仅是说话，就算仅仅是声音，也请让自己知道并不是独自一人被抛在这个世界。 猛然的想到了初春，佐天慌忙的拿出电话，只要能够听到熟悉朋友的声音一定能够让自己安心，仿佛是溺水的人做着最后的挣扎，但回应这份期待的是早已一片漆黑的手机屏幕。 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佐天任由手机从手中滑落，席卷来的疲惫感觉让她停下了无谓的努力。 然而在模糊之中她却听到了，那本以为再无法听到的声音—— “泪子” —— 人与人的关系总是相对的，无法用严谨的公式计算，无法用科学的理论诠释，那是非常奇妙的羁绊。能够构筑于血缘、能够构筑于恩怨，有时甚至仅仅构筑于一次小小的邂逅。但正因为如此，身为‘神族’，作为人类之外的存在，想要以自我理解的规则解读也是枉然。 “我果然无法了解人类呢……” 对于八杰集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数百年、数千年的徘徊于人间，但他们是格格不入的‘异类’，敌视着人类，亦被人类所敌视，只为清洗世界而存在的他们与人类的一切接触也仅限于互为仇视的生死厮杀。 或者说所谓的‘仇视’也仅仅是单方面，作为不知生死为何物，能够无限轮回的天国神族，想要体会‘仇恨’这样的感情也是奢侈。他们仅仅是‘主’的意志的执行者，不需要自主的感情，仅凭这一份执着渡过了一千八百年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 所以前段时间，当被小风下达了‘多去接触一下人类吧’这样的命令，即使是四天王之首，WIND也一阵无法适从。 让八杰集去接触人类，要说突兀也确实，不过小风也没有因此被责备的理由，毕竟要说‘命令’，其实只不过是一份‘建议’而已，小风的本意也只是想让这些神族们能够找到一份独立的自我。作为上位者，手中能够握有绝对服从的工具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是这并不是小风希望的。天国神族的八杰集，虽然他们的诞生仅仅是因为OROCHI的那份歪曲的执念，但是在小风看来，万事万物包括八杰集‘出生于这个世界’这件事本身是应该被祝福的，也一定有着存在的意义。 小风唯一没有考虑到的是，她所说的话在八杰集看来‘建议’和‘命令’是等价的，绝不可能去质疑。 WIND依然清楚的记得那一天，那个女孩被塞巴斯钦带入了这座庭院，她面对自己的时候带着拘谨，然而女孩并不知道，那时的WIND淡然微笑的表情下面也隐藏着一份他人难以察觉的紧张。 WIND从没有以这样的心态去接触过人类，并非是八杰集，而是以‘人’的身份体验了那第一次的接触。初次的尝试对WIND而言并不比面对‘三神器’轻松，习惯了面对整个世界的恶意，看着那没有丝毫敌意的纯净的目光，WIND甚至不知该如何去应对。能够轻易招来飓风撕开大地的双手却因为不知该放在何处而藏于袖中。 第一次被人称为‘老师’，第一次被人感谢着，第一次被人发自内心的崇敬，不知从何时起，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有些东西悄悄改变了，WIND唯一知道的是，‘佐天泪子’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渐渐有了不同的意义。 现在想来，那相处的时光中自己竟没有对那孩子说过一句关心的话，不断逼迫着她一次又一次跑步，没有道理的严苛的要求着她，甚至忘了那孩子并不是格斗家，而仅仅是普通少女。即便如此，佐天却从没有让自己失望。没有反驳、没有怨言，承受着普通人早就该放弃地辛苦。佐天定然不会想到，WIND之所以没有对自己亲切关怀，之所以没有对自己夸奖赞扬，仅仅是因为她这位看似精明睿智的老师的笨拙而已。 正因为从没有体验过那一份情感，当WIND回过神时才发觉本以为无法理解的作为‘人’的情绪自己竟然渐渐有了体悟。那并不是什么抽象的感悟，至少WIND很清楚的感觉到，在佐天离开的那一天心中涌现的淡淡的伤感，那是曾经被封印了数百年都没有品尝到的，大概是名为‘后悔’的感情。 如果能够更关心一些对方，如果能够更设身处地的站在对方的立场去思考…… 不知不觉间，WIND发觉自己竟有些心乱了，仅仅是主人的工具的自己，本该没有‘心’的自己竟生出了自我的想法。第一次在没有‘主’授意的情况下做出行动，按照自己真实的想法，想要见一见那个孩子。回过神的WIND已经离开了庭院，在没有小风交代任务的情况下，来到那孩子身旁，偷偷地注视着她。 佐天并不知道，在她遭遇‘虚空爆炸’那只玩偶炸弹袭击的时候，真正让她没有受到丝毫伤害的并不是初春单薄的身体，而是风的墙壁。佐天并不知道，在那天夜里她因为‘幻想御手’而偷偷约见不良，差点被人欺负的时候，那个小巷更是差点毁于飓风之中。佐天并不知道那一天‘虚空爆炸’介旅初矢会如此偶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原因，佐天更不知道，在她第一次领悟到‘冰河’的时候，第一次施展出‘神族古武术’的时候，一旁有人是如此自豪着。 WIND知道，即使至今依然无法奢谈了解，但她已经品尝到了作为人类的感情。 看着此时躺在自己怀里浑身湿漉的孩子，听着那再不用隐忍而宣泄的哭声，WIND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想要做些什么，并不是主的旨意，而是以自己的想法和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