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远遁(三)
康曼提猜的果然不错,菩提诃进了稽查所转了一圈就出来了。他身上带着鲜卑的金牌,等级颇高,市集的小吏哪敢难为他,略略打了几句官腔就抬手送客了。此等瘟神,躲避尚且不及,谁又敢惹祸上身? 望着菩提诃一行人趾高气扬扬长而去的背影,阿胡儿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悻悻地继续巡查。这就是微末小吏的悲哀,总要在强权和公理之间走钢丝。比如今日之事,早有人和他打了招呼,不要乱管闲事,他早就到了附近迟迟不敢露面,直到局势马上就要失控才不得不现身。若是他露出一丝偏袒之意,愤怒的老客们――这是鲜卑草原上对行商的尊称――定会砸了这个市集,然后一哄而走再不光顾。对于菩提诃这样的人又不得不费尽心思应付。去他娘的!早晚要寻个机会从军,再不做这个低三下四的小吏!前百夫长、鲜卑壮士阿胡儿打定了主意。 菩提诃回到居所,在屋里转了三圈,命令叫王显前来。半柱香后,一个道貌岸然儒生打扮的人昂然而入。此人四十余岁,一脸正气,望之颇有些仙风道骨。“首领可是要捞回面子?”菩提诃大手一拍:“今日丢尽了脸面,须得想个法子出一口气!”王显微微一笑:“不必着急,毕竟是鲜卑地面,他还能上了天去?只是这市集是丘穆陵的产业,万不可妄动!万一出了差池,便是主上也保我们不得。”菩提诃点点头:“这话在理,那小吏也没难为我,万不能再给主上惹事了!老王,你是主上派给咱的大谋士,怎生想个办法出了这口气?” 王显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看样子他们是行商,派几个人多盯着点儿。到了僻静地儿,做油泼面还是噪子面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这是马匪的黑话,油泼面是一刀两断,噪子面是乱刀分尸。 哈哈哈哈,菩提诃一阵大笑:“老王,你说得对,就这样办!我马上安派几个人盯着。”笑完之后,菩提诃挤挤眼:“老王,我知道你对那康茉莉念念不忘,昨日新得了两个雏儿,还没开封,就便宜你了!莫要明日起不了床!”哈哈哈哈,王显眼角眉梢都是笑容,整个人突然显得无比猥琐。 自此之后,菩提诃就对吕布一行人上了心,每日派几个手下紧紧盯着日升昌客栈,一举一动立刻禀报。曹雍一出发他就得了信儿。思前想后还是只派了三十个手下跟踪,相对于曹雍他还是更恨吕布一些。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老子的名声被你坏了,这个场子必须找回来!你再能干十几人敌得过我八百马贼?他脑海中勾勒出吕布跪地求饶的窝囊样儿,忍不住大笑起来。 复仇的一刻终于来了!吕布一出伏远堡,菩提诃就得了信儿,他找来王显计议了一番,决定两个时辰后再出发。一来避免麻烦,二来杀对方个措手不及。眼见巳时了他才推开两个和他四肢纠缠的胡姬,慢悠悠起身出发。十里外他的部下正在等候。 “那伙人到哪了?有多少人?”“首领,加上康曼提父女一共十五人,小的们跟了一路。出伏远堡不到二十里就有五六十人接应,骆驼有三百多,一半是满的。马只有百多匹。看来是只肥羊!”菩提诃大喜,连忙吩咐整队出发。“加把劲儿!杀了这只肥羊大家好过年!”马匪们哄然大笑,手上却是不慢,快马加鞭向南飞奔。 这一走就是七十里,众人早已人困马乏,盯梢的小匪回来禀报,吕布一行人在鸡鸣驿歇下了。菩提诃就要准备夜袭,王显连忙将他按住。“首领,不可如此莽撞!鸡鸣驿是行商聚集之地,还驻有一百骑兵。遇上骑兵你战是不战?退一步说,伤了行商那可是天大的罪过!要知道我大鲜卑的物资粮食全靠那些西域商人运来,就连大汗都放下身段曲意交好,你我头上有几颗脑袋敢闯这天大的祸?” 鲜卑不时抄掠汉境,汉朝早已下令,禁止铁器粮食等战略物资进入鲜卑。边境盘查甚严,一旦查出违禁物资便是族诛的罪名,导致来自汉境的行商大为减少,如今十不存一。大汗檀石槐不得不以重利引诱西域和中亚商人来草原交易,同时重金收买汉朝官吏加大走私规模,就是这般努力,进入鲜卑的物资还是远远不够。这些情况菩提诃和王显都十分清楚,不说别的,主上不惜重金购置铁器粮食等重要物资的命令频繁下达,收购价一日高似一日就完全说明问题了。 “呸!”菩提诃终于下决心了。“扎营!明日一早在鸡鸣驿以南伏击。”做个马匪也不容易呀!主人的话不敢不听,大鲜卑是自己的祖国得罪不得,行商们是大鲜卑的尊贵客人,要像保护自己的眼珠一样保护他们!安定团结的友好通商局面绝不能破坏!这是大汉檀石槐的原话,这句话使得前往鲜卑草原的行商数量增加了五成!所有人都不能得罪,能出出气的只有那些蛮子两脚羊了!这头肥羊宰完了,一定要到汉境找个县城出出气! 月亮悄悄地爬上了天空,营地里鼾声此起披伏,马匪们吃饱喝足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菩提诃似乎在做梦,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一会儿横眉怒目一会儿堆满了笑容,估计是在宰肥羊吧! 无论今天过得好不好,明天的太阳都会照常升起。明天等待菩提诃和他的八百马匪的究竟是什么呢? 次日卯时,菩提诃一跃而起,大声吆喝着催促马匪们起床。马匪们睁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穿衣起床,埋锅造饭。依菩提诃的意思,起床就上马赶路,这早饭吃不吃是无所谓的。众匪却一阵鼓噪,今天要赶几十里路去宰肥羊,还要厮杀,还要毁尸灭迹,万一遇上对方的援军,又少不了一番厮杀,这饭怎能不吃饱了? 马匪们选择这份极有前途的事业,为的就是大块吃rou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小称分银。吃饭是天底下第二件大事,仅次于分赃,菩提诃虽然是首领,也不敢违逆众意。待得众匪吃饱,刷洗收拾了锅灶,剔完牙打完屁上马,竟将近辰时了。 众匪酒足饭饱,看看首领的脸色,一个个自觉地催马前进,宰肥羊毕竟是大事,马虎不得分毫。这一赶就是二十里,贼老天竟然刮起了风,直刮得飞沙走石,五步之内分不清人脸。众匪连忙下马,吆喝着把马匹围成一圈儿,自己躲在里面避风。 这一阵风刮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停,马匪们从沙尘中站起来,吐出口中的沙子,清点人数,聚拢马匹。相互一看,都是满脸灰土盔歪甲斜,嘴唇鼻孔都是黑黑的一圈儿。菩提诃心中的怒气更盛,脸色黑的好似墨汁一般,贼老天,你也和我作对!
一路向南跑了一个时辰,眼见就到午时了,众人的五脏庙开始造起反来,大风中的那小半个时辰耗费了太多气力。听着肚中咕嘟嘟的一阵阵响,众人这才回过味来,敢情饥饿会传染的。菩提诃肚中也是一阵轰鸣,他的饭量本来就大,每顿非两只猪肩不饱,如今饿意袭来腹中又是空空,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竟似要晕倒一般。菩提诃稳住身形,正要下令安锅造饭,盯梢的小匪飞马而来。“首领,肥羊在前面!正在造饭!”闻听此言,马匪们喜出望外,不待菩提诃下令就打马如飞而去。 转过一座小山,迎面便是一马平川,山脚下十口大锅支在地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微风吹过,一缕缕的rou香顺风而来。“是猪羊炖!”一个老匪吸着鼻子,满脸的渴望。“冲上去!抢他娘的!”马匪们开始鼓噪。长期的马匪生涯,使他们养成了一个思维定势,那就是抢!只要是我想要的先抢了再说!鲜卑草原是一个谁拳头大谁说话算数的地方,每人会觉得抢掠有什么不对?想活下去活得比别人好,那就让自己的拳头足够大! 虽然怒火攻心,菩提诃还是弹压住了马匪,他毫不留情地抡起鞭子劈头盖脸一阵乱打,嘴里同时咆哮着。“给你们脸了是不?我忍你们很久了!你们都是马粪!首领是我!不想挨鞭子的闭嘴!”马匪们吃的就是这一套,在鞭子的威压下变得服服帖帖。 菩提诃催马上前,仔细观察了半晌,四周一片空旷,完全没有伏兵的迹象。大锅周围的五六十人全然没有发现马匪,一个个闹哄哄的开着玩笑,马匹就在他们的身边,骆驼则卸下了重载,在远处聚成一堆。那个巨人并不在其中 十口大锅中煮着的猪羊终于熟了,众人掏出腰间的匕首割下大块儿的rou送进自己的嘴里。“好!”众人一阵叫好。马匪们屏气凝神,饿狼般的眼光盯紧那些大块儿的喷香的熟rou,喉咙中响起吞咽吐沫的声音。“好像差点儿?”一个有着硕大鼻子的鸟头大汉叫了一声。“都停停,再加一把佐料,稍待片刻!”众人连忙把手中的rou送进嘴里,性急的又捞起了一块儿。 那鸟头大汉在十口大锅中都撒了几把佐料,用长勺子搅了搅,一阵扑鼻的香味滚滚而出。菩提诃计算着时间,一炷香!rou里如果有毒也该发作了,看来没问题。 他抽出战刀向前斜指:“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