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清云鉴之倾城血樱在线阅读 -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再不可闻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再不可闻

    破败的古庙内殿,蛛丝结檐,残塑泥佛,布满灰尘的黄绸佛布悬挂在大殿两侧来回飘荡着。

    角落里,干草麾衣上倚身躺着的纤瘦女子右手无意识地蜷起,怔目望着前方许久。

    残檐旧殿外,能听见雨声仍旧喧嚣磅礴。

    淅淅沥沥,哗然不止,拍打在青石泥岩上,溅起的水花响彻在人耳边……

    一声比一声清晰。

    端木霍然轻喃道:“是、了……阿紫已、逝了。”

    花雨石凝目看着面前女子,挑了挑眉,而后一笑:“说起来,我乌云宗的门人弟子做错了事,最多也就拔断一指,你却能毫不犹豫地亲手来杀,如此看来,你可是比我还要狠心得多啊~”

    端木空茫的双目仍是望着前方,久久,敛了目。

    “我有些好奇,想问师妹你动手的时候,当真一瞬犹豫也无么?”

    端木蜷起的右手隐隐颤然,指间青白。

    过了片刻,她极轻地点下了头,低哑着语声道:“师姐你,回罢。”

    花雨石不禁嗤了一声:“若非当日——”

    “呯。”

    大殿内扬起的佛布一侧,一只药碗坠落于地,碎裂开来。

    端木心口一窒,目中顷刻殇然。抬头的刹那面色已更白。

    蓝苏婉有些木然地看着干草雪麾上的白衣女子。

    花雨石闻声回头。

    蓝衣的人呆呆地站在佛布垂绦旁,眼眶红彻,眼泪连续不断地滑落至颈中……说着:“是师父……亲手杀了阿紫?”

    哽咽一声,她再道:“……一瞬犹豫,也无的?”

    端木孑仙呼吸蓦然沉乱起来,胸口微微起伏。

    眼泪肆流不断,蓝衣的人眼前、脑中,一片昏沉。

    “堡中的人、都道……是梅大哥和阿紫……在拼命保护师父您……”蓝苏婉颤抖着抬起一手去擦脸上的泪,语声如是颤然:“到最后……他们都死了……”

    眼泪凝在眼眶中簌簌地滚落,蓝苏婉低头悲泣道:“梅大哥为保护师父而死……阿紫……阿紫她……更是师父……亲手所杀……?”

    声息似是凝窒,端木孑仙唇间白得似雪,指间颤抖地厉害。

    “我不懂,我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让他们死?凭梅大哥的武功又怎么会……”蓝苏婉蓦然哭道:“怎么会避不开?走不了?死了呢?”

    牢牢捂住嘴巴,蓝苏婉强迫自己不要呜咽出声:“他那么厉害……只是一支弩箭而已……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陡然抽泣不止。

    端木孑仙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方向,全身亦隐隐颤簌……

    “而且阿紫……阿紫她……”

    “师父您……怎么下得了手?”

    “就不怕……阿紫……伤心吗?”

    心犹如被针穿过,蓦然疼得那样清晰,端木孑仙轻轻垂目,语声低哑:“小蓝……”

    蓝衣人终究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慌乱、无措。“我没有……我没有要怪师父……小蓝不敢……小蓝亦明白……”哭声一扬,她陡然泣道:“师父只是……要护的人太多了……顾不上、他们了。”伸出手紧紧捂住自己泪流不止的眼,蓝苏婉无助地蹒跚后退。

    脚边碎裂的药碗被她踢到,叮咚作响。粘稠的药汁泼洒在地,药味弥漫佛殿一角,苦涩、浓郁、心痛、不甘、难舍,挥散不开。

    蓝苏婉咬牙一刻,猛地转身冲出。

    屋外大雨如注,雨声嗡鸣,响彻如雷。

    蓝衣的人径直奔入院中雨下,往破庙前殿方向冲去,未回头。

    “小蓝……”端木呼吸一促,脑中一阵昏黑,霍然满目霜白,一片冷瑟。

    她喘息数声,欲起,又失力,终倒落回雪麾之上。

    “小蓝……”

    恍惚阖目,一瞬间言语尽失,唯心颤然。

    “若非当日你跪求于我,我知你为了徒弟费尽心力,不惜一身元力,如今出手杀她更落得多年毒病转嫁入体命不久矣的下场,我真要以为你这个师父有多狠心决绝~”花雨石看着端木,轻声“啧”了一句。

    “我只好奇,倘若她并非死期将至早已时日无多,你是否还下得了手?换了别个徒弟、亦或亲近之人,若然行差走错,你是否也能像今日这般出手无情、杀代果决?”

    端木孑仙面白若纸,阖目不言。

    屋外大雨如坠,沉落天地之间,霍然如此冷寂。

    花雨石唇勾如月,一笑嫣然:“你不说,我也明白。”彩衣的人唏嘘叹道:“师妹你待自己的弟子……惩也惩到极致,护也护到极致,真是让人敬佩,可惜有几人懂你?她们终日伴于你身侧,都不能懂,更遑他人?”

    捂嘴轻笑一声,花雨石摇头道:“苏婉师侄嘴上说着不怪你,实则此番言行已然是怪了你……师妹,你知晓吧?”

    白衣的人压抑着低咳出声,久久,只再道了一遍:“你、该回了。”

    ……

    “呜——”蓝苏婉湿透淋漓地奔至前殿,众皆惊异,叶绿叶独自坐在角落里的干草墩上低头看着篝火,脸上病色仍未轻,苍白而晦涩。

    蓝衣的人径直冲入叶绿叶怀中,抱住她咬牙哭道:“我知道师姐为何坚持把阿紫葬在毒堡院中,不肯带她回归云谷了……”

    叶绿叶震了一瞬,而后低头。

    手中少央剑紧握指间,剑柄上缠系着的一条紫色带在篝火映照下幽深抑重。

    “因为……因为是师父……你怕阿紫怪……”师父……

    叶绿叶一把抓起身侧叠放整齐的麾衣披到蓝苏婉身上,沉面将她抱紧,而后肃道:“别再提了。”

    蓝苏婉咬牙闷声,埋在她胸前,泣不成言。

    叶绿叶握剑的手亦紧蜷如桎。

    前殿内的惊云阁众瞠目侧看了一瞬,又闷声回转了目光。

    长老西园面无表情地看罢,不言。

    璎璃、玖璃立于破庙前殿hòumén一侧,忧看半晌,亦沉默。

    璎璃手中握紧了唯剩半截扇柄的青玉扇,恍惚、垂目。

    扇柄末端雪色流苏垂曳,清透如璃,白如净雪。

    一如昨日。

    下一刻璎璃转目看向院中雨下。

    那盖有数件蓑衣的长身马车上黑帘如幕,隐约见沉厚的朱木棺掩映在车内,静无声息。

    “师父的药今日都侍奉过了么?”

    久久,闻叶绿叶如是问向蓝苏婉,语声宁肃。

    后者哭声仍未止。

    ……

    次日,天色未明,雨势已小。

    卯时将近,璎璃身披蓑衣快步行至破庙后殿、端木孑仙面前。

    “过了巴西郡即出益州,凌王人马没有追来应就不会追来了,往下之路,往东至洛阳,往东南可回荆州,先生昏迷数日方醒,身体必是不适,应是要回荆州归云谷中休养……”

    端木轻轻颔。

    璎璃抱剑恭声:“昨夜花雨石先生既已离,璎璃便派阁内十名羽卫护送先生与叶姑娘回谷。因公子丧事,xiǎojiě不能不至,故而让璎璃代为请离,待丧事之后,xiǎojiě自回归云谷中。”

    端木默然许久,再度颔。

    “如此,璎璃与xiǎojiě、玖璃、西园长老将领公子棺木即刻东行回往洛阳……”

    端木忽是喃声:“……是回、何处?”

    璎璃恭声回道:“洛阳东街的雪胎梅骨。那处是老爷与夫人安息之所,也是公子长大的地方,我们与xiǎojiě商量过后,决定带公子回夫人身边,葬在朱梅小楼后的梅林里。”

    端木听罢几分恍惚。“是……这样。”

    此时长雨如丝,天色未晓,入目所见,一片灰蒙。

    白衣人倚躺在干草狐麾上,又是默然。

    璎璃出声再道:“先生可还有何指示?”

    端木心头不知为何而疼窒,抬头来满目茫然,回望璎璃片刻,低声道:“阁主舍命相救之恩……端木无以为报……头七内因身体不适、恐无力前来拜祭……他日必至洛阳跪拜……”语声越来越轻:“……以祭逝者。”

    一言出,心口疼意袭来,恍惚空冷。

    璎璃宁声:“公子所行之事,我等从不敢置喙,是故公子身故之事先生不必心有负累,拜祭之事亦无必要勉强。无论何时,惊云阁随时恭候。”言罢,躬身一礼。

    端木怔然。

    “我等即刻便将启程。”璎璃抱剑低头,最后道:“请先生保重自身。告辞。”

    红衣女子又行一礼,转身即离。

    好似根本不知道离开远去的是什么,她只是看着、听着。审慎却又无措,彷徨却又懵懂。

    端木下意识地望向了璎璃离去的方向。

    庙门外,泠泠的雨声里能听到马车轮转轻微的响动,人声、马蹄声、吆喝声混杂在一起,是将行前的忙乱和嘈杂。

    她转目望向雨水零落的桥院一角,在那喧嚣纷扰的水气泥息里,竟似能闻到一抹淡淡的朱梅冷香,氤氲在轴转人声里,随雨声而去,随风声而远,渐行渐逝。

    一阵冷风拂来,冰冷凉薄,她忽是十指一颤,惊觉冷意。不由自主地在干草狐麾上慢慢蜷起了身。

    恍惚间,朱梅残落,冷香已远。

    此后经年,再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