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野草
半月时间匆匆而过,转眼间就到了春祭大典的日子。 未到卯时,刘邦就匆匆起床,在宫侍的伺候下穿好冕袍,王忠递给他一把长约三尺,三指宽细的青铜剑,其上镶嵌五色宝石,后垂金黄剑穗,入手沉重,质感冰凉。 这是象征皇权的天子剑,据传为始皇帝所有,与传国玉玺,九龙宝座并称为始皇三宝,是社稷神器,只有真龙天子才能拥有。 可惜的是,大渝高祖皇帝刘潜率军攻破燕国都城时,只从皇宫中找到了这把天子剑,其余两件宝物都不翼而飞,不知去处。 刘邦抽出长剑,通体金黄,剑刃雪亮,寒光如秋水一般,看起来甚是锋利,好剑!他暗赞了一声,将剑还鞘,取过王忠手里端的承天冠,在宫仆的帮助下带好。 王忠揣着拂尘,对殿外大喊一声‘陛下出行’,殿门缓缓推开,刘邦腰配长剑,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陛下出行...” 太监那尖锐高亢的声音接连不断,随着刘邦的步伐,守卫在左右两侧的禁军侍卫齐刷刷跪倒,甲片碰撞发出的咔咔声整齐划一。 号声响起,天地之间瞬时只剩下了雄浑的角声。 九匹高大的白色骏马拉着华贵的车銮,缓缓从养心殿的大门口进来,停在高高的台阶下方。 旌旗涌动,一排排士兵紧随其后,护卫在车架左右,刘邦走下台阶,上了马车,王忠站立在车边高声喊道:“起驾...” 养心殿外,文武百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右为文官着红袍,左为武官着黑袍,亲王,郡王则穿黄袍站在最前面,三色分明,场面浩大。 随着刘邦的车驾驶出宫门,文武百官皆行跪礼,高呼‘恭迎吾皇’,就连站在最前面的诸位王爷也不例外。 春祭是大礼,皇帝至高无上,代天牧狩,除了上天其余人都是臣子。 刘邦端坐在马车里,他透过珠帘看到众人皆拜的场景时,身体有些颤抖。 “这就是皇帝的派头。”他面无表情,握剑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显得有些发白。 马蹄声由远及近,卫青身披战甲,手握长剑,胯下的战马迅速从人群中穿行而过,他的骑术很好,进退有度,在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不发一言之时,他策马狂奔竟丝毫没有冲撞,冒犯的意味,反而有几分肃穆,神圣。 等到车驾面前的时候,他举剑于胸前高声道:“臣恭问陛下安?” 王忠面向车驾正门道:“司仪校尉卫青将军恭问陛下圣安。” 这是大渝举行祭典的一种仪式,文武百官派出代表问候皇帝,这个代表就是司仪校尉,这是虚职,一般由武将担任。 与祭祀相关的知识,刘邦几天前就已经学习过了,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他清了清喉咙故装深沉道:“朕安。”王忠传道:“陛下言,朕安。” 卫青策马转头,向前十步举剑道:“陛下圣安,诸卿平身” 那些跪在地上的官员们这才起身,卫青又道:“鸣角乐...”候在车驾两旁的大汉开始吹奏号角。 马车再次前进。 众人跟在后面一起向西驶去。 皇室祭祀最是繁琐,首先要做的就是游行,皇帝坐在马车上,带领着朝臣绕皇宫转一圈,与太后的车驾汇合后,从朱雀门出,然后在朱雀大街上再溜达一圈。 出了城门一路向东,去淮水边上的祭天台,春祭就是在那里举行的。 金陵的春天来得早,气温回升的快。 事实上,此时田地里的庄稼早就出苗,一般来说,春祭都是三月举行的,无奈先皇驾崩还不到一年,按照礼法所有祭礼都要推迟一个月,再加上刘邦出事,所以今年的春祭才在这时候举行。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绒毯,脚踩在上面陷进去一大截,刘邦坐在里面就如同穿着一条裘袍,再加上冕服的厚度,不一会儿,他就满头大汗。 汗水贴着衣服,黏糊糊的别提有多难受了,刘邦很想将衣服都脱掉,但一看外面的人群,他就理智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皇帝的尊严不容侵犯,即便他自己就是皇帝也不行。 马车走的很慢,一路摇摇晃晃,还没出皇宫大门,他的眼皮就开始发沉。 刘邦这几天忙的是焦头烂额,白天应付群臣,晚上练习礼仪,读书写字,每天睡得晚,起得早,精神能好才是怪事,他早就想好好睡一觉了。 打了个盹,刘邦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正打算去会一会周公,就听见外面又传来一阵号角声。 长短不一的角声粗矿雄浑,像两头猛兽在交流一样,刘邦掀开珠帘,只见一队人马停立在城门底下,看样子到了已经有一段时辰了。 同样是规模庞大,人数众多,只不过大多数都是宫女以及嫔妃,花花绿绿的衣袂随风飘荡,煞是美观。 在队伍的最中间有一座红色的车銮,只比刘邦的小上一分,立在驾上的是一面鸾凤旗。 这是太后的车驾。 刘邦心中一凛,提了提心神,王忠在车边小声说道:“陛下,太后的鸾驾来了。” “朕知道了”刘邦应道。 号角声停,鼓声响起,马车停下,只见从太后驾前走出一个人,和卫青一样骑着战马,一路小跑到卫青跟前高声道:“太后问陛下安?” 与别人不同,太后毕竟是皇帝的长辈,虽也是臣子,却不用行大礼亦不用行敬语,所以就省了一个‘恭’字。 相反,皇帝在大型典礼上问候太后却要用敬语,因为大渝以孝治天下,这样做是在给天下人做表率。 很快,卫青就策马到了刘邦驾前,他高声道:“太后问陛下安。” 刘邦心里对这种脱裤子放屁一样的传话方式很讨厌,但无奈礼仪就是礼仪,不喜欢也得遵守,他应道:“朕安,孩儿恭问母后安?” 卫青闻言策马回奔,前去传话。 这一来一回,玩的是不亦乐乎。 双方刚传完话,只听在太后鸾驾的旁边又传来一阵号角声,一列穿着古怪的人向刘邦走来。 那些人,有些身着皮衣披发左衽,有些穿着绿袍带着乌纱帽,看起来也是官员,只是似乎不像是大渝的。 “那些是什么人?”刘邦问王忠。 王忠答道:“回陛下,那些是诸国使臣,前来祝贺陛下大婚。” 原来如此,刘邦心中了然,就不再说话等待他们过来。 “尊敬的大渝皇帝,我受吾国陛下的命令,前来恭贺大渝皇帝陛下大婚,愿北秦,大渝两国永世交好。”一个满脸胡子,长相粗陋的人俯身说道。 其他几国使臣也是同样的说辞,等他们一个个都说完之后,刘邦想了想道:“多谢各国的好意,请你们转达我对诸国皇帝的问候,诸位远道而来,路途劳顿,先去休息吧,今晚宴会朕会好好招待各位。” 几人再次弯腰施礼,退了下去。 鼓声停,角声起。 刘邦的车驾先行,太后鸾驾紧随其后,如潮水一般的人群涌出朱雀大门,此时的朱雀大街早已被清道,百姓站立在道路两侧,无数侍卫披甲持刀维持秩序。 天子出行,外人回避。 卫青一马当先,他举起手中的应龙旗,百姓行跪礼“恭迎陛下,陛下圣体安康,寿与天齐。” 乌压压的声音一起压过来,刘邦只听见‘寿与天齐’这四个字。 他知道,这定是那些官员教的,满脸黑线的刘邦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大声喊道:“今我不乐,日月其除。” 这是皇帝对百姓的劝勉,大致是说,好好种田,大好的时光不要辜负,百姓闻言称诺。 嘈杂的声音连绵不绝,车队一路向前,从朝阳初生到骄阳悬顶,足足走了三个时辰,车队终于到了淮水边。 淮水滔滔,水流清澈。 这条河养育了金陵周围八百里的生灵,说是金陵的母亲河也不为过。 祭坛就设在河岸的一处高台上,呈塔状,黄土为底,以青砖垒砌,上面摆放着一只铜鼎,三牲五谷早就摆在了祭桌上。 刘邦下了马车,两个官员立刻迎了上来。 一个他认识,正是礼部尚书吴应哲,另外一个年龄比他稍大,面目和善,很有道家风骨。
吴应哲行过礼对刘邦道:“陛下,春祭诸事皆已准备完毕。”他旁边的那人道:“臣率司天监上下,日夜不停,终不辱使命,天时已清星象大吉,只待陛下焚纸祷告。” 刘邦点点头,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官员,一个个都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这些人大多数都年过半百,身体素质不是很好,三个多时辰的路程足以让他们吃尽苦头。 “给他们送点水吧。”刘邦心中侧隐。 说罢却看见两人一脸的古怪,吴应哲道:“陛下心忧臣子,这是吾辈的荣幸,只是春祭大礼乃祖宗之法,不可不慎,自古以来,祭祀之时不沾水谷,以免亵渎神灵,还请陛下三思。” “喝口水而已,就和亵渎神灵扯上关系了?”刘邦心中苦笑,见几人一脸色严肃也只好闭嘴。 不多时,太后走了过来,和平日不同,她今日穿着一身黑色的华贵冕服,其上用金丝绣着百鸟朝凤图,头上插满了金光灿灿的首饰,一颦一笑,风华绝代。 刘邦忙上去行礼请安,太后笑容和煦,犹如春风,她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站在刘邦跟前闭口不言,一脸的肃穆。 雍容华贵,端庄大气,果然有太后的风度,刘邦心中赞道,不过抬头看了看快到头顶的骄阳,他清楚,她的内心肯定不像表面那样淡定。 春祭河神,属水,应着玄黑服。 黑色吸热,再加上衣服本来的厚度,不热才是怪事。 在淮水边上肃立良久,当日晷上的影子重合,司天监的官员敲着小钟高声道:“吉日到,祭祀起...” 说罢就听鼓啰齐鸣,几个带着面具的家伙在河边上跳来跳去,吴应哲道:“陛下,娘娘,时候到了。” 太后点点头,抬步向祭坛走去,刘邦紧随其后。 祭坛之上,太后身站后位,刘邦走到祭桌跟前拿起上面写好的祭词,洋洋洒洒地念了一遍,祭词不知道是谁写的,语句晦涩,刘邦读完硬是没弄明白上面说的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若不是他这半个月的苦修,能不能完整地念完祭词都是问题。 念完祭词,焚香祷告,刘邦把烧着的祭词扔进鼎中,双眼紧闭,嘴里不住地默念‘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念了足足百十来遍才算完。 桌上还摆着三枚玉玦,颜色纯粹,质感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这是献给河神的礼物。 一想到要把这么好的东西扔进河里,他就有些心疼。 皇帝祷告完了就是太后,实际上,这本来是皇后的职责,只是如今皇后之位尚缺,只能由太后代理。 可以看得出来,太后对这些事颇为熟练,一张祭文念的是抑扬顿挫,很有美感。 念罢,她将祭文烧掉,面对台下众臣双手展开,高声说道:“愿天佑我大渝...” “太后万岁,万万岁” 顿时场下响起一阵恭维声,清一色的太后万岁,只有零星的陛下万岁,刘邦尴尬地站在一边,这一刻,刘邦感觉自己傻透了。 看着眼前的一幕,太后有些泛白的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潮红,淡然的表情也泛起一丝波澜。 她清楚地记得,很多年前,这种场合,众臣只言皇帝,不闻皇后,当刘跃宣旨,皇后与他共享万岁称号时,还有许多人悍不畏死地出来反对,更有人提议削去皇后的议政权。 如今,那些反对她的大臣要么沦为庶民,要么被贬去蛮荒野地,更有甚者,已经变成了一堆烂骨头。皇帝与太后共享同等礼仪,不久之后...共同执政也无不可。 想到这里,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与喜悦,咧开朱唇笑了。 刘邦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讨厌典礼这四个字几乎写在了他的脸上,对于太后的威严也没有任何不悦之色,仿佛本该如此。 控制脸部肌rou,这是刘邦新发现的一项天赋,这种天赋似乎是皇室血脉与生具有的。 即便城府深如太后,此时也露出了得意神色,而反观台下的诸王,都是古井无波,没有一个人有异状。 那三块玉玦还是被扔进了河里,连一朵水花都没溅起,就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