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惟天可表
听闻着海茵的声声惨叫,本来置身事外的冯润也惊得一身冷汗。 这个女人杀人如同丢弃一件破衣服,眉头也不皱一下。她明明隐忍至此,就算是小太子咬破了她的指尖,她也面不改色。那么今日这场戏又是做给谁看的呢? “即便是往日哀家再宠爱的人,只要是办错了事情,哀家依然严惩不贷。” 太皇太后口中轻描淡写道,却依然慈祥的晃着身子,逗弄着怀里的小太子。 冯润站在一旁如临大敌,在她眼中小太子并不是躺在太皇太后的怀里,而是倒在太皇太后的手掌心,只要她稍加一用力,他就……她就不敢继续想象。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罗夫人托辞早早告退了。 走出万寿宫,就能逃离那片满园的夹竹桃香味。那香味极浓,极劲,极透,仿佛能钻入人的五脏六腑,然后将人置于掌控之中,教人欲罢不能。 这是权力的味道。 罗兰璧暗暗想道,连她门前的花都在明争暗斗,求生求死。而自己不正是那些花丛中的一朵么? 罗兰璧又似往日一般来到宣文堂,在殿前她整理好仪容,斟酌再三,才装作淡定自若地走进内室。 皇上果然正在其中读书,在旁侍候的宫女赶忙识趣地离去,罗兰璧悄无声息地鸠占鹊巢,为皇上开始研磨。皇上在专心致志地读书,头也不抬。不知研了多久,罗兰璧的胳膊也有些酸了,锤了锤肩膀,依旧坚持着。 “轻云研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极得罗夫人真传……”拓跋宏回眸一笑,罗夫人的心也在欢呼雀跃。 只是这笑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过早地枯萎了。 “罗夫人怎会在此?” 突如其来的冷淡,好像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不!这一巴掌不是打在脸上,而是打在她的心上。 罗夫人的笑容也顷刻间僵在脸上,她低声道:“臣妾已经许久没见过皇上,所以今日才来此处,一解数日的相思之苦。” 没人看到衣袖下,她的手指正在微微发抖。 “既然见到了,罗夫人就快回宫去吧!朕读书,不喜欢有人在旁。” 皇上已经下了逐客令,可是好不容易能见到皇上,她怎能放过这一机会,即使他要杀了她,她也要奋力一搏。 “陛下难道忘了吗?以前陛下读书时,都是臣妾在旁伺候的?”她多么希望眼前这个男人能记取一点她往日的好处。 “以前的事情莫再提了——罗夫人还是快回吧!” 又是一巴掌,她的心彻底四分五裂。 “陛下——”她还欲做垂死的挣扎,没想到皇上兀地站起身来,脸色阴沉。 罗兰璧顿时缄默无声。 “朕曾给过你全部的信任,是你自己把它摔碎了。夫妻缘尽,莫再强求。”皇上合上手中的书,起身就要离去。 “不——陛下。”罗兰璧下意识地拉住皇上的袖子。 皇上回首敛眉横视,她只好万分不情愿地松手。她抛去往日所有尊严跪倒在他面前,泪流满面道:“陛下,臣妾会把那份摔碎的信任,一片一片地拼回去……陛下……” “不必了,那些碎片再也拼不起来,早就随风而逝了……” 皇上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如果此刻她死在他面前,他就能够原谅她的话,她愿意现在就掏出她的心。只可惜,她知道即便如此做了,他也只会从她的尸体上跨过去,不会低头看一眼。 她嚎啕大哭起来,其实,摔碎的岂止是他的信任,还有她的心。那颗心在她的胸膛碎成一千片一万片,却还在顽强不息地跳动着,把这份痛传递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咚咚咚…… “皇上驾到——” 冯润百无聊赖地在灵泉殿前玩着九连环,已经拆过一遍又装上了一遍,这时,他才过来。她的心里是有几分懊恼的,只是几丈之外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她的心就又重新跳起来。 “皇上——”冯润上前亲昵地挽过拓跋宏的手臂,拓跋宏却没有应答。这时,她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并不好。 她献宝似的搬出几本书,放在他的面前,道:“这是我四处托人找才找到的书呢!皇上快来看看吧!” 冯润一本一本摊开放在桌面上,有孙武的《孙子兵法》、黄石公的《三略》、韩非子的《孤愤》《五蠹》、李悝的《法经》、商鞅的《商君论》、董仲舒的《春秋繁露》等。
拓跋宏泛起一笑,只是这笑有几分心不在焉,道:“冯贵人费心了。”正欲翻阅,却被冯润牢牢护在怀中。 冯润边收拾边说道:“皇上还是去宣文堂再去看吧!皇上看书向来手不释卷,如果现在看起来,估计就不再理会臣妾了!” 这时,拓跋宏才发出爽朗的笑声。 长夜漫漫,细雨清风,树叶的剪影在皎白的窗户上姿态万千,好似一卷活动的水墨画。 这是一个极易安眠的雨夜,可不知为何,冯润发觉身侧的拓跋宏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前每当要发生什么大事的时候,拓跋宏总是睡不好,这一点林荷衣服侍他多年早就心中有数,看来这几日又有风波。 皇上背对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是在哀愁,恼怒,担忧,抑或是自责? 冯润盯着他的后背,也紧紧的皱起了眉毛。 突然,拓跋宏下了床,站起身来,冯润赶忙把双目闭上,继续装作昏睡的状态。 拓跋宏瞧了她一眼,帮她把锦被往上拉了拉,她多想睁开眼睛问问他,皇上到底有何烦心事,可以让臣妾替您排忧解难吗? 可是她却无法开口,这份心意惟天可表。 她曾陪伴他长大,她深知他的个性——他素来不喜欢别人揣测他,担忧他,有什么事他习惯于埋在心底,从不让外人发现。更何况,她是太皇太后的侄女,是冯家的女儿,皇上真的信任她吗? 她不得而知,只能默默守护。 为了他,她万死不辞。天长地久,斗转星移,纵使他心如磐石,亦有山崩地裂,水滴石穿的一日。 她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瞧着立在窗前的拓跋宏,那些叶影落在他素雅的白衣上,好似画在宣纸上——他天衣无缝地融入了这幅水墨画。 还好夜色深沉,黑暗中拓跋宏看不见冯润脸上的表情,否则他也会发现这个少女的脸上有着和他一样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