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花葬
静航因为愤怒五官都扭曲了,她举起木棍,朝冯润的左腿敲去。 “俺倒是要看看,腿都断了,还怎么跑!” 冯润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全身失去平衡跌落在地上。她低头察看她的小腿中间部分刹那涨得青紫,青紫中有断骨微微的突起,把皮rou高高顶起。 她疼得头皮都麻了,但是她不愿呼痛,不愿被这群恶毒的女人看轻! “把她带回去,锁起来,没有俺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要放她出来!” 冯润被她们一行人连拖带拽得带回静月庵,伤腿拖在地上,每走一步,伤痛又增加一分。 静心默默走在人群的后面,夜色中看不出悲喜。杀人有的时候不必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她攥紧拳头。其实从她捡到冯润给高怀觞的纸条的时候,她便可以揭穿冯润,但是她没有这么做。若是这么做了,冯润只是逃跑未遂,静航必定不会对她下狠手。当一切密谋都成真,那冯润的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姑娘,这次是你做的不对了。以后你一定要乖乖听静航师姐的话。”静心跑上前去,托起冯润的伤腿。她见冯润不理自己,依然不依不饶地絮絮叨叨。 静航冷冷打下她的手,阴阳怪调地嘲讽道:“呵,静心师妹,你这好心用错地方了吧。小心人家不记你的好,可能会反咬你一口。” 冯润的伤腿磕在地上,她吃痛地闷哼一声。她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凄惨可怜之人,却不知道她的meimei冯漪正在生死间徘徊。 永昌宫中脚步凌乱,手端着热水的宫女太监急得大汗淋漓,满心惊慌——因为从内室端出的是一盆又一盆热气腾腾的血水。现在永昌宫的主人正危在旦夕,她腹中的皇子也生死不明。 这两个人的生死亦关联着整个永昌宫的人的性命,现在她们走得每一步都胆战心惊。 不仅是她们。连坐在堂中的太皇太后的心也十分焦灼不安。她看上去跟平常似的面不改色,但是她拿起杯盖的手指已在悄悄发抖。 她这种心性见惯了生离死别,又怎会被区区一个贵人产子所动摇?冯漪是她在掖庭仅存的心血。为了冯家人的利益,她选出冯润、冯漪进宫。世上难有双全之法,冯润得宠却不忠心,冯漪忠心却不得宠。冯润被她逐出宫廷,秘密幽禁。眼下冯漪是她唯一的希望。 时至今日。冯漪的生死已经不再重要,她要的是冯家人的血脉!她要真真正正将冯家人的血脉注入拓跋家的血脉,永世不息。只要冯漪生出皇子,她就有办法废太子。另立储君。 “宏儿呢,他怎么还没回宫?”太皇太后再也等不住,发问道。 符承祖拱手回道:“皇上现在正往宫中赶着呢,应该还在路上。” 内室的门突然开了,太皇太后赶忙迎上前来,对出来的老宫女问道:“是皇子还是公主?” 一个老宫女颤抖着嘴唇,半响才回答:“是小皇子。可是……” 太皇太后以为大局已定,终于露出轻松地笑容。冯漪死就且由她死,反正她所在意的向来不是她。 “让哀家看看孩子。” 稳婆用襁褓包裹着婴孩儿走出来。颤抖着递给她。 那不是人世间的孩子!太皇太后看得心惊。孩子的脸已经变成了紫黑色。粘着血丝的眼睛紧紧闭着,不想看人世一眼。难怪她刚才没有听到哭声,难道孩子一出生就已经夭折? 她难以置信,颤声问道:“孩子这是怎么了?” 稳婆和宫女吓得魂飞魄散,齐齐跪下。不住地磕头。稳婆疾呼道:“启禀太皇太后,这孩子一出生就是个死胎啊。奴婢也不知……” 太皇太后瞬间失去了所有气力,身形踉跄,符承祖赶忙扶住她。三年的心血啊,全部付诸东流。她心如刀绞,按着太阳xue极力平稳情绪。 “哀家不想看见你们,拖出去。” 春风飞度女墙来,夜深人静处掖庭中的石榴花开得耀眼夺目,像要烟火要燃烧尽自己的生命似的,轰轰烈烈的一片。 “冯漪她怎么样了?” 风尘仆仆的拓跋宏问苏风,苏风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贵人也不好了……” 拓跋宏头心急如焚,就要推开房门进去。 “陛下,晦气!”跟班儿的小宦官正欲阻拦他,却被拓跋宏狠狠推开。 “朕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宦官来过问!” 拓跋宏红了眼,大步流星来到冯漪的床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她是冯润的亲meimei,是她在掖庭唯一的亲人,他要她活着。 冯漪缓缓睁开双眼,声音微弱如夜风。 “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像看到黑白无常的勾魂索了。” “你在说什么丧气话。天子是神的化身,朕在这儿,谁敢造次!”拓跋宏紧紧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他看到了,他看到她眼中的死气,暗淡无光。以前她的眼睛是多么的灵动多情啊,他不敢相信他看到的是冯漪的眼睛。 “皇上,你不必安慰我了,这是我的命,我知道的。刚才稳婆的话,我都听到了。” 拓跋宏心一惊,难道她已经知道了一切?她该如何承受丧子之痛。 她的嘴唇干裂,沟壑分明,说道:“皇上,我知道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这个孩子本不该降生,所以他就被带走了。” “这是我们的孩子,是北魏的皇子,他是在天下苍生的祝福下诞生的。怎么会不该降生?我们谁都不想他离开,可是这已经尘埃落定,我们必须接受这个残酷事实。你快把身体养好,我们会有其他孩子的。” “不,我不会有其他孩子了,”冯润盯着拓跋宏的双目,有骇人的光芒,“我这几日一直在做梦,我梦到jiejie来看我了,她看到我的肚子一直在哭。她一定不想我生下孩子。” 拓跋宏轻轻抚上她的脸,急切地说:“阿润把你当做最亲爱的meimei,她一定会爱你的孩子,她怎么会恨他?” 冯漪摇了摇头,声音凄苦:“我知道她不会恨我的孩子,但是这种滋味一定比恨更难受。但凡是一个女人都不会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就算是亲姐妹也不行。从一开始,我就错了。若一开始,我不喜欢皇上,jiejie和皇上都不会这么痛苦。皇上,你和自己不爱的女人成亲生子也很痛苦吧。”
拓跋宏眉头一动,并不说话。 “我一直为自己的执念所累,我在想明明是我先对皇上笑的,为什么皇上只喜欢jiejie。现在我不想知道了,我只想问一句,皇上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拓跋宏抬头望向她,万语千言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小脸苍白,如风中飘零的花,嘴角却撑起一丝微弱的笑意。那抹笑让他感到心痛,所以他说谎了。 “有。”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恳切。 冯漪直直地在他眼中寻找些什么,笑了,道:“谢谢你骗我。”刚说完又重重地咳嗽前来,几颗眼泪坠落。 “苏风,把窗子打开,我好热,我想吹吹风。” 无论拓跋宏如何阻止,冯漪都异常固执地要开窗。 门口的那颗石榴树的花瓣被风吹散,如一群火蝴蝶振翅高飞,飞往夜色凄迷中。 “好美的花啊,外面在下一场花雨。” 她目光痴迷,眼神追随着那一只火蝴蝶飘到了远处的夜空。恍恍惚惚中,她觉得漫天的红色花瓣好似撒在自己的脸上。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是谁的歌声响起把她带回桃花雨中,在潺潺流水中泛舟。她身边站着的人是谁? 衣袂飘飘,神采飞扬,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崔静默! 这一刻她第一次窥见她心底的秘密。那是她年少时的一段姻缘,她任性无知与他擦肩而过。 拓跋宏见她瞳孔涣散,像是失了魂魄,赶忙呼唤她:“冯漪,冯漪……” 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笑着,听着耳边哼着的江南小调。在生死弥留之际,她才发现自己的结局在那一刻就已注定。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原来这就是她的命运。她与拓跋宏同床异梦,她与崔静默同心离居,她这辈子只能忧伤终老。大彻大悟的她觉得沉重的身心在瞬间轻快了,随着火蝴蝶飞出深宫。 一夜春风来把枝头的花离散,裹着寒夜的湿气,飞进崔静默的桌前。书桌上摆着的画卷上,画着一位明眸善睐,浅笑倩兮的绝色少女。那些花瓣好像是一只只红蝴蝶落在上面。 辗转无眠的崔静默起身正欲合上窗户,见桌上的花瓣,抬手扫了扫。 花谢了,春去了。 他推开门,走出房间。寒风凄凄,正下着一场香气四溢的花雨。一瞬间,他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伤感。 这么好看的一场花雨,可惜冯漪却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