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散财童子
每一道菜的价格都足以支撑一个平凡家庭吃喝不愁好几个月了。这个男子看起来虽为一介布衣,出手却十分阔绰。他身旁衣不蔽体的老少乞丐将桌子堵了个水泄不通,惹得一旁的人纷纷侧目。有头发花白的老乞丐,有口齿不清的小乞丐,还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女乞丐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呱呱哭个不停。女乞丐就端着一碗雪蛤一勺一勺地喂给婴儿喝。 男子背坐着,冯润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从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他的情绪似乎很高涨。 “大家光吃有什么意思啊,不如我给大家讲个趣事听听?” 那些个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流民哪有闲工夫听他讲故事,老幼妇孺都低着头,敞开了怀大吃特别。对于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乞丐来说,他枯树皮似的手里攥着的一根蜜汁鸭腿更加重要,尽管没剩下几颗牙齿,仍卖力地嚼着。 没人搭理却没消灭不了他要谈天说地的热情,男子自顾自地说着:“我给大家讲一个王蓝田吃鸡蛋的故事吧。” 他清清嗓子站了起来,在大堂中踱来踱去。 “东晋有个叫王蓝田的贵族子弟,出了名的急性子。要说他的性子有多急呢?有一次,他和王羲之一起吃鸡蛋,他想用筷子扎破鸡蛋插着吃,可是鸡蛋圆鼓鼓的,他怎么扎也扎不破。于是,一气之下他就将鸡蛋直接扔到地上去了,鸡蛋仍然旋转个不停,他不仅没消气,反而火更大了。他就想用鞋齿踩碎,可是怎么踩也踩不到。” 说到兴起,他直接表演起来。 “怒火冲头,他也管不了其他。他一心只想向鸡蛋报仇雪恨。他就直接用手将鸡蛋抓起来,放进嘴里,咬了个粉身碎骨后。就把它吐掉了。” 旁观的人不约而同地笑开了花,掩着嘴。强憋着笑意。冯润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男子回头瞧了冯润一眼,大概是她戴着面纱的样子在他眼中颇为滑稽,他诧异地盯了好久,眼睛一眨不眨。 这是位约十七八岁的少年,眉清目秀,面皮白净。见到身后三个女子冲自己笑,脸上泛起了红霞。腼腆地拱手一笑,又继续坐回座位。 他的笑话博了个满堂彩,那几个乞丐依旧看也没看他一眼。满桌的玉盘珍羞已被风卷残云地吞了个干净,连菜汤都被几人用白玉糕沾着吃进了肚子。而到这个时候,少年连筷子都没动过。 少年无辜地歪了下脑袋,好脾气地问道:“是我这个笑话讲的不好笑吗?那我再讲一个好了。” “真是个傻小子,他没发现那群人在讹他吗?”连单纯的云翘都发现事情不对了。 乞丐们吃饱了之后,剔剔牙。吹吹灰,伸个懒腰就陆陆续续地撤退了。只剩下少年背对着他们站着,挥舞着胳膊,说的绘声绘色,有时候自己也得笑一阵子才能继续讲下去。看他手舞足蹈的背影真是又滑稽又心酸。只是无人敢上前拆穿。 “傻小子,你的客人已经走了。别白费功夫了。”云翘向来是个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她那黄莺般清越的声音将少年从自娱自乐中叫了回来。 “咦?怎么都走了?” 少年回过头看见空空荡荡的凳子和满目狼藉的盘子,有些急了。就在云翘正准备看好戏的时候,少年做出了让大伙儿大吃一惊的举动。他大步流星地跑了门口,四下张望了一圈,便无所获后,回到大堂中喃喃道:“菜还没上完,怎么都走了。” 云翘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压低声音在在冯润耳边道:“我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被人卖了还替人家着想呢。” 少年的情绪非常低落,一副要哭的样子,支起胳膊,托着腮,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跑堂的伙计看见他这个样子忙上前询问道:“客官,还有几道菜还上吗?” 按照道理来讲,经营客栈酒楼的卖出的酒水菜品是绝对没有收回的道理。可是这个少年貌不惊人,衣着普通,又领着一大帮乞丐,伙计生怕他付不起账,本不想做他生意。但是碍于他已经在“凡人居”客栈住宿了好几天了,不便于不做他生意。为了稳妥起见,他想将剩下的菜都退了。 “不上了。结账吧。” 少年低头开始从袖子里摸索着,兀地眉头一皱,大喊:“咦?我的钱袋呢?刚刚明明在这儿啊!”站起身来,连忙把全身上下摸了一番,连腰间的碎银子也通通不见了。 坐在少年身旁的中年商人提醒道:“我刚才看到那个小乞丐钻到你的怀里,是不是那时候偷的?” 少年脸涨得通红,摆摆手道:“不可能。他只是那么一丁点的黄口小儿,怎么可能会偷东西!” 伙计的脸色顿时一沉。在进门前,他明明看见少年将钱袋塞进怀里,他才敢让他领着一大帮乞丐进门的,难道自己被眼前这个看似纯良无害的少年给蒙骗了?他直接动手帮少年找了起来,转眼少年脱得只剩单衣,依然连半文钱都没有。 “好啊,你是来吃霸王餐的!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伙计的脸拉得快掉在地上了,直接用手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将他攫住,“搞不好你跟那群乞丐是串通好的,来这儿骗吃骗喝!” “不是的。他们不是骗子!不要污蔑我的朋友!我的钱袋……我的钱袋……”连少年自己也找不出一个替他们开脱的理由,却依旧据理力争。 “我也不知道钱袋到底去了哪儿,但是,绝对不是他们干的!” 四周看热闹的食客都发出嘘声,嘲笑着少年的愚蠢。 “他这种人已经不多见了。“冯润轻轻撩开帷幔,对荻月道,“我们的钱够付这顿饭钱吗?” 荻月点头,她明白冯润想要干什么。 “你去把他的账清了吧。” 冯润命荻月去付账,云翘摸不到头脑,又拽拽冯润的衣袖嘟囔着:“哎呀,小姐,我们干嘛要帮那个傻小子。他活该啊,人总该吃一堑长一智的,让他同情坏人!”
“他同情坏人让自己吃了大亏,那是他识人不慧,不是他的错。但是他仗义疏财,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的朋友,不乱怀疑他人。这种人容易犯傻,容易吃亏,我很欣赏他。这是他应得的。” 荻月与伙计好一通商量才平息了伙计的怒火。少年的衣领被放开后,他抿着嘴唇,将衣服捋平整,到冯润的桌前做了一揖,道:“谢谢姑娘相助,在下卢无意,就住在二楼的第二间。等一拿回银子,立刻连本带利还给姑娘。” 云翘咬着筷子,白了他一眼道:“我看你的银子就是那个小乞丐偷的。我看是要不回来咯。” “姑娘不要随便污蔑别人!”少年义正言辞道,“就算是他偷的,他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儿,哪里懂得钱是什么,也许他有自己的苦衷呢?”说完,雄纠纠气昂昂消失在三人面前。 “真有这种傻子,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云翘扔下筷子,气鼓鼓地骂道。 到了下午黄昏,突然一响起一阵激烈的敲门声。云翘打开门来,进来的竟是卢无意。 “我找到我的钱袋了!”卢无意献宝似的掏出个钱袋来,“我就说这是个误会。那个小兄弟把它送回来了。” “那太好了。”冯润对他温柔一笑,招呼着他坐下。她始终相信温柔地对待世界,终究会被世界温柔相待。 云翘则不安好心地咳嗽了一声,怪声怪气地问道:“是吗?” 卢无意兴高采烈地把钱袋重重地放在桌面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原来他是范阳人士,父亲是范阳刺史。他从家里偷偷跑出来参加竹林诗会,暂住在凡人居。今日在街市上闲逛的时候,遇到一批乞丐,他听了他们受苦的故事大为悲恸,决定请他们好好吃一顿。没想到其中一个小乞丐借走了他的钱袋。 云翘在一旁插嘴道:“说都不说一声,叫什么借啊!分明是偷的!”冯润斜了她一眼,她顿时不做声了。 卢无意继续说那个小乞丐的奶奶生了重病,实在没钱治病了,才不得已“借”走了他的银子。但是下午便把剩下的钱拿送了回来,还坚持给他写了欠条。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草纸,上面果然按着一个手印。 “连个字都没有,这算什么欠条?”云翘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拿起桌上的钱袋,一股脑倒出来,竟然一锭银子也没有,全是铜钱。 “这值几个钱啊!连个葱花都赔不起!” 卢无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嚅嗫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他还。不过我欠你们的一定会还的。我身上暂时没有钱,等到一有银子,我立刻还给你们。” 他把桌上的钱都胡乱扫进钱袋,郑重其事地交到冯润的手里,道:“这些钱你们先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