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真真假假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不找麻烦,奈何麻烦来找他们。推辞不得,只好恭敬不如从命随这趟官兵走了一回。 心是不情不愿的,牛车倒是一路畅通无阻。不出一个时辰,就到了一个古朴大气的宽敞府邸前。前面的马车中下来一个高大清俊的中年美男子,入鬓长眉微蹙着,中间有一道深深地沟壑,眼角皱纹丛生,两鬓有些许斑白,无处不在诉说着他的沧桑阅历。 他安排仆人将他们密封的酒缸和酒坛运到后院中,便迎着他们进了会客厅。几名女眷走出来,向四人行礼致谢,吴音侬语如春雨润土中蹿出头的新笋,又清又脆。常翩翩想着难怪叶jiejie的声音如此娓娓动听,莫不是江南的风物养的,等她靠近流水处,她也好好的喝个饱。她侧眸望着叶芳奴,却见叶芳奴一直在偷偷瞧着座上的南阳从事史。 众人将几名女眷端详一番后,发现原来这几位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只是在为了安全起见,便将脸化妆化的面如土色,显得有些稀疏平常了。 端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美男子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他姓徐,名慎之,是南阳治中从事史,隶属于南阳刺史。谢斐然与贺兰破岳对视了一眼,南阳治中算的上南阳的二把手了,幸好他当属的是文职,否则他们才真是羊入虎口。他们谎称自己是普通的生意人,从镇上来到南阳卖酒水,对于自己的的来处避而不答,生怕引起更多牵扯和争端。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特地报上了假名。贺兰破岳化名为贺兰,汉姓有贺氏,贺兰此名不算得奇特;谢斐然托名为常笑书,羽林中郎将常笑书出入禁闱,罕为人知,盗用一番也安全的很;叶芳奴则借了贴身侍女萧竹君的名号。半响。轮到了常翩翩,她皱着小脸,站起身来,介绍道:“我姓常,名翩翩。” 前几人都用的是假名,到了她这么一嗓子,把自己暴露了个彻头彻尾,谢斐然忍俊不禁。不过常翩翩自言是行的端坐得正,心中坦坦荡荡,自然不会弄虚作假。只是他有些不明白叶芳奴的所作所为。贺兰破岳唯恐身份暴露。他则是忌惮自己的通缉犯身份为人所识破。可是叶芳奴是在掩饰些什么呢? “今日承蒙各位豪侠义士相助。才使得小女幸免于难。今夜就在寒舍歇下,不醉不归。” 这位看似文弱的中年男子,喝起酒来却让人叹为观止。一上来他便先干为敬,痛饮十斗。喝完之后。脸不红,心不跳,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向自诩酒量惊人的贺兰破岳、谢斐然也自愧不如。 “这是徐某的规矩,喝了这十斗酒,就是我徐某的朋友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贺兰破岳与谢斐然只能客随主便,拿起酒尊一杯一杯的灌进肚中,前几十杯还好,喝起来还有几分享受。如此反复,舌头发满,腹中翻滚,头也开始发蒙起来。 他们还弄不清楚此人是敌是友,万一两人都醉了。叶芳奴和常翩翩的安全谁能保障?于是,喝酒的动作慢了起来,转眼间,酒壶已经空了。 一旁的家仆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老爷,小的不知道今夜有客人造访,家中没备下这么多酒水。诸位义士海量,现在酒坛已经空了。” “真是扫兴!”徐慎之扶额道,“现在去打酒还来得及吗?” 家仆道:“有倒是有。只是此刻去打的恐怕都是劣等货,怕肮脏了诸位义士的口舌。” 常翩翩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乱转,她忙站起身来,道:“徐老爷,您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了。咱们家就是卖酒的,拿出一坛当做薄礼一份,又有何妨。” 徐慎之性格十分爽快,思来想去,没有更好的方法,便愉快地答应了。常翩翩打了些酒水,一壶放徐慎之桌上,自己手拿一壶,亲自给贺兰破岳、谢斐然倒酒。 在她背对着徐慎之给谢斐然斟酒时,她向他飞快地眨了下眼睛,讳莫如深地一笑。谢斐然有些摸不到头脑,端起一杯送入口中,清清凉凉,寡淡如水。 他突然懂了。原来常翩翩在打酒的时候给他们偷梁换柱用的清水,他赞许地冲她笑笑。回眸的瞬间,他瞥见叶芳奴魂不守舍的呆坐在原地。一晚上了,自从徐慎之出现之后,她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几巡下来,酒意正酣,众人谈天说地,花前月下,从前朝往事,到当今大势,徐慎之谈及都直抒胸臆,酣畅淋漓。不知仆人添了几次红烛,仍是意兴阑珊。 贺兰破岳与谢斐然想到黑牵牛的下落仍不明,寝食难安,只得装作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被几名家仆抬回各自的房中。等到熬过这一夜,他们就可以去南阳郡的雅山寻觅黑牵牛的踪迹。 结识南阳治中徐慎之不知是福是祸。四人枕着不同的心事,望着青色的帷幔,此时此刻心中所想皆为一事。贺兰破岳是愁,谢斐然是忧,常翩翩是急,至于叶芳奴,没人猜得透她心中所思所想。一天的舟车劳顿,费心费力,四人渐渐陷入了昏睡。 月色入户,沧沧凉凉,为睡梦中的人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纱。此时此夜,北魏的天空上是没有月亮的,甚至连星星也不见,全部被乌云埋了个干净。湿漉漉的天空好似加了水的砚台,愈研磨,越浓得化不开,生出一阵又一阵的黑云。 起风了,荻月起身把窗户合上。庭院中的壮汉仍然在马不停蹄地劈柴烧火,火光烛天,映照的亮亮堂堂,像是冬日的火炉。 与此天差地别,她们所处的房间是与天空无异的夜色无边。靠着房内的白墙上钉着数不胜数的铁钉,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家写的招牌菜。凝神细视,上面书写着一个个名字,原来是简陋的范阳卢氏家族的灵位。这些在国史之狱无辜受牵连的人被岁月风化,以至面容模糊,只有这几个冷冰冰的名字。有的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只草草地写着“范阳卢氏”。 人的一生就好似清晨海上的泡沫,波光明灭,朝生夕死。别说只言片语,有的人连一个名字都留不下,真是可怜到极致。
冯润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她从未如此虔诚,她在静月庵出来后,便不再拜佛,却心甘情愿为这些亡魂屈膝。这一切只为了心中挚爱的安危。 大概是因为她是借尸还魂的缘故,她不信因果报应,她不信涅槃成仙,却相信世间是有亡魂的。 “心有不甘的亡魂啊,请对我爱的人手下留情。我愿意用我最宝贵的东西交换,我的健康,我的青春,我的生命……统统都拿走吧,我只愿我爱的人留下。自此以后,我遇见天大的艰难困苦,也绝不逃避怨恨,权当做你们给我的惩罚,咬牙捱过。” 睁眼闭眼之间,一滴热泪在眼中徘徊,她深吸一口气,yingying憋了回去,跪地磕了一个头。末了,站起身,对荻月道:“我去找高大夫问问今日陛下的身体是否有所好转,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不必跟来了。” 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高怀觞的房间前,隔着雪白的窗户纸见里面仍燃着灯,人影憧憧,便轻轻敲了敲房门。 “高大人,高大人……你睡了吗?” 话音未落,油灯忽地灭了,房间恢复为一片死寂。冯润脸上强撑着的笑容再也撑不住了,顿时闹了个面红耳赤。 这个高怀觞当真这么讨厌自己?那日从屠大王的山寨中他们逃出来后,她错以为高怀觞对自己有男女之情,便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婉拒了他,她闹了个大笑话,本无颜再见他。造化弄人,他们总是猝不及防地相逢,她无处可躲,只好坦然相对。他却视她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冯润紧紧咬着下嘴唇,心中很不是滋味,带了一肚子火转身离去。 等她刚走,漆黑的房间内又亮起了通明的灯火,冯润远远地回头瞥了一眼,胸中的怒火更盛了。 “这个高怀觞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高怀觞猛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尽是鲜血淋漓,雪白的单衣上也开出了红梅点点。他挣扎着下床,一手掌着烛火,一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手脚颤抖,差点拿不住绿葫芦瓷瓶,他将烛台放在桌上,抖了几粒褐色药丸在掌心,用一杯温水送服。 胸中火烧火燎的烧灼感仍未消减,反而愈演愈烈。他只好从枕下掏出布包,从中挑出数十根头发丝那么细的银针,刺入周身几处大xue。因为双手抖如筛糠,扎进血rou不知轻重,一时之间用力过重,从银针下渗出许多鲜血,惨不忍睹。 俊美无暇的脸上生出细细的汗珠,热气腾腾。秋来夜寒,不出一会儿,汗水转凉,竟然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