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此去经年
泪水源源不断攒聚在徐慎之的眼中,回旋打转,久久不堕。倏尔,他笑了,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你走吧,就当我送你最后的礼物。” 徐慎之骑着高马行走在路的前方,朝阳初升,挂在没了叶子的枯枝上,橘黄色的光芒将他的背影拉长,上色。 常翩翩驾着马车,慢慢跟在徐慎之身后,叶芳奴也坐在她身边,眼神一直落在徐慎之的背上。 “叶jiejie,徐慎之他……” 还不等常翩翩把话说完,叶芳奴便回答:“他——是我的父亲。” “啊?”常翩翩捂着嘴,不可置信地来回打量着他们。这么看来,他们眉眼间也有那么一点相似。 “八岁那年,我就以为我爹战死沙场了,怎料到他还生活在南阳,还做了官。可是他已经是别人的父亲了。” 叶芳奴苦笑。那日,当他从马车中出来的一瞬间,她就认出他来了。除了沧桑了一些,他的容貌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而她已从一个九岁的孩子长为人妇。 他根本不认得她了,真令人心酸。他已改名换姓叫做徐慎之,娶了名门望族的千金,儿女双全,其乐融融。 而她站在他的世界之外。她本想用时光掩埋这个秘密,悄悄的来,悄悄地走。若不是四人遭受牢狱之灾,她绝不会承认她是叶芳奴。 常翩翩望着她的眼神充满同情,她挺直腰背,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这么可怜。等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再走半日就可以抵达北魏了,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南阳来。匆匆的相逢后,迎来的是长久的分离。 不过,叶芳奴还是笑了,寸寸光芒落在她的睫毛间,她微微眯起双眼。无论如何,她知道他还活着。他是谁。姓什么叫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他还幸福地活着,即使这份幸福与她无关。 一骑白马跋山涉水而来,马蹄飞溅,路两旁的风景已变成一片模糊,马上的人仍觉得不够快,马鞭打得啪啪作响。 顺着盘山路,一路策马狂奔,到了草庐前,策马之人才紧紧勒住缰绳。因为勒马太急。白马扬起前蹄。他差点从马鞍上跌落下来。 “驸马都尉。怎么样?” 常笑书承受不住坏消息的打击,连日来的信报都显示贺兰破岳等人的消息断了,黑牵牛的消息遥遥无期。今日已是第三日,圣上不知还能熬多久。 冯诞翻身下马。解开白马腹部旁系着的筐子,道:“贺兰和道晖已经回来了,我在冯府得知消息便去了青衣沽酒取药。快拿去给高怀觞!” 常笑书二话不说,小心翼翼接过竹篓,便闯进拓跋宏所在的内室。 冯润从他口中得知一切,才心有余悸地质问道:“你们为何不早说?我以为陛下只要熏蒸三日后自会痊愈,没人告诉过我必须要去齐国采摘草药。” 高怀觞接过竹篓,道:“如果你知道了,这几日我们就休想安生。常兄弟真是用心良苦了。” 自常笑书见过冯润失控的样子后。他对冯润的印象便有所改观。在他心中,她不再是那个明眸善睐,温柔多情的冯贵人,她那夜歇斯底里的模样在他心中打下了深深地烙印。正如高怀觞所说的,他不敢告诉冯润真相。否则她非得闯出更大的祸不可。 “你们出去吧。我该给元公子换药了。” 高怀觞照例给拓跋宏配制草药,常笑书便与冯润一起回到庭院中。冯诞走上前来对常笑书使了个颜色,常笑书心领神会地点了一下头,站回门口巡视去了。 “皇上的龙体复原了,二妹心中的那块大石头该落地了吧……”冯诞浅笑着站在冯润身侧。 是抗拒,亦或是自卫的本能,只要与冯诞站在一起,她身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冯润不冷不淡地回道:“大哥费心了。” “那接下来,是不是该谈我们之间的事了?”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大哥向来是动手不动口。” 她回头笑得愈加灿烂。他这个大哥怎么就将她视为眼中钉,rou中刺呢!今日又来者不善,不过她也不会轻易服输。 “二妹何必虚张声势,你没了常氏的庇佑,不过一无是处。”冯诞在她耳边轻语,“这儿四处都是我的人,要杀你易如反掌。” 冯润回头迅速瞟了一眼常笑书,冯诞却笑得愈加快活。 “你以为常笑书会救你?他的职责是守护皇帝,而你只个入了土的贵人,他才不会救你。更何况,以我与他的交情,就算我在他面前杀了你,他也会帮我把你埋了。” 冯润暗暗要紧牙关。这个冯诞到底想做什么?若他真想杀她,大可给她一个痛快,不必在这儿与她白费口舌,玩这猫捉老鼠的游戏。 “你不会杀我的。”冯润冷冷瞥了他一眼。 冯诞一挑眉毛,戏谑道:“哦?何以见得?” “哪有要杀人,还提前通知他的。现在杀了我,于你没有半点好处。在这儿除了常笑书之外,还有荻月、高怀觞、卢无意等等一共几十人有余。你真的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吗?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卢无意恰巧从房间内出来,朝二人笑着一拱手。 “哈哈……” 冯诞仰天大笑,轻轻摸了一下冯润的头发。在外人看起来,他们是多么亲密无间的好兄妹啊,谁会知道他们都曾以最残酷的方式狠狠折磨对方? “我的好meimei。你果然越来越长进了!” 卢无意远远地称赞了一声:“你们兄妹的感情真好,不像我们家虽为骨rou同胞也不过是形同陌路。” 冯润多么希望她与冯诞就像她与冯清,平平淡淡,进水不犯河水。可是他便要闯进她的世界,对她大肆指手画脚。 冯诞揽过冯润,低声道:“我要你离开。” “凭什么?”冯润大声反问。 “嘘,小声点,我的好meimei。”冯诞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俯下头道,“让你活到现在已经是我对你仅有的仁慈,你应该对我心怀感激。在三天前我便可以杀了你,念着圣上的份上,我才放过你一马,你休想得寸进尺!”
双手捏的她的肩膀咯咯作响,冯润吃痛地皱眉,扭身摆脱他的禁锢。 “大哥,我也是冯家的女儿,我重回掖庭不仅能光耀门楣,还能提携指点冯清。这是百利而无一害,为何你要放弃这条光明坦途?”冯润妄图以柔克刚,以理服人。 冯诞目光如炬,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连冯漪你都栽赃嫁祸,接二连三的痛下杀手,更何况是对冯清?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你的境况。就算你回到掖庭,冯清也会名正言顺地登上后位,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冯诞说的没错。太子是她的孩子,皇后理应就是她的位置,她怎能眼睁睁看着皇后之位旁落他人?到那一日,她的心情又岂会比今日畅快轻松多少? 冯诞贴近冯润的左耳,神秘兮兮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就算我杀了你被圣上知道,那又如何?圣上难道会因此而杀了我,或者诛冯家满门吗?我始终是圣上最信任的心腹,你又有多少分量?” 她的的确是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林氏家族早在她幼年时被乙弗浑诛杀殆尽,她以官奴的身份进入掖庭,即使被封为贞皇后,也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空架子;当她重生成为冯润后,经过反复的得宠失宠,先被太皇太后驱逐出宫,后被冯氏家族遗弃,从始至终她一直都在孤军奋战。除了对拓跋宏的一颗千金不换的真心之外,她一无所有。 就算她回了掖庭,她又能如何? 冯诞垂下双眼瞧着冯润受伤的表情,笑着站直了身子。 “若是你现在肯听我的话,我放你一条生路,送你平安出洛阳;若是你坚持与我作对到底,我就大大方方地让你从这个世上消失。” 受了巨大打击的冯润回到房间,半天不吃不喝,只托着腮靠在窗边。以她现在的实力,与冯诞唱反调不过是以卵击石,她想活,不想死。 “荻月,帮我收拾行李,今夜我们出洛阳。” 荻月惊讶地回身,凑到她身边,问道:“是不是冯诞逼你的?圣上马上就要醒了,你即将得尝所愿。这个节骨眼上,你怎么能打退堂鼓?” 除了冯诞的威逼利诱让她心生退意之外,在她内心深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拓跋宏,这让她在一步之内情怯。 末了,她还是做了回逃兵。 “这是我的决定,今夜我们就出城。”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庭院中的壮汉忙着劈柴烧热水,一时之间火光四溅,将小小的庭院照的亮如白昼。料料峭峭的秋风吹过,他们也不觉得寒冷。 卢朝贺双脚双腿被绑着,每隔一个时辰卢无意便给他松绑,让他的血液流通流通。,此刻他被卢无意从房间被搬出来,坐在院中吹着风,微微闭着的眼皮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