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舔犊情深
雨下起来没完没了,根本就看不到放晴的迹象,永济渠,龙首渠,相继决堤,长安城左近,已然变成了一片泽国,漕运完全中断,自江淮调运的粮食都被堵在了路上,只能改走陆路,可秋雨连绵,不但冲毁了堤坝,道路也是一片泥泞,一日间能走个二十几里路就已经非常勉强了。【】 粮食调运不过来,长安城内的粮价也是一日三升,百姓们吃粮困难,倒也还不至于引发民乱,毕竟如今上了些年纪的人,都曾经历过隋末的天下大乱,对于如今的安定生活,还是十分珍惜的。 可是泾州,并州边兵的粮饷运不过去,太宗皇帝和满朝文武也是一筹莫展,太子李承乾受命监督修葺堤坝,疏通漕运,可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够奏效的。 雨越下越大,长安城内的街道上到处积水横流,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西市里的薛记货栈,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正忙着记账,手在算盘上来回拨弄着,一双眼睛透着商人的精明。 这老者便是薛记货栈的掌柜孙甫,早些年也曾跟随武阳郡公在武德皇帝驾前效力,后来年纪大了,便被薛贾派到这货栈,做个掌柜。 就在此时,薛琰迈步走了进来,贴身小厮在门外收着油伞,孙甫见薛琰到了,赶紧把手从算盘上抬起,从柜台后走出,一脸谦恭地照应道:“少爷,您来了。” 薛琰点点头,面色带着些忧虑,道:“粮食挪好地方了吗?” 孙甫忙道:“回少爷的话,都已经入仓了。” 薛琰又问道:“损失怎么样?” 孙甫笑着说道:“放心吧少爷,早先听了少爷的吩咐,现在咱们柜上的粮仓比朝廷的太仓地基还高呢,就是长安城都淹光了,也淹不着咱们的一颗粮食。” 薛琰还是有些不放心,对门口的小厮薛安道:“薛安,你到各仓去验看验看,雨下得这么大,大意不得呀!” 薛安应了声“是”,急忙转身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街对面传来一阵喧闹,有人哭喊了一声:“老天爷啊,我的粮食啊!” 接着,薛安从门外探进头来,幸灾乐祸地道:“对面徐铺叫水淹了。” 薛琰闻言,瞪了他一眼,叱道:“人家遭了灾,你怎么还这么高兴?” 薛安被训斥了一句,也不敢应声,立即点头答道:“少爷教训得是。” 说完,忙不迭的去验看各处粮仓去了。 薛琰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的大雨,不禁叹了口气,他已经听人说了,大雨把永济渠,龙首渠的堤坝都冲坏了,各地到长安的漕运恐怕要断上些日子,这对朝廷来说这自然是一个坏消息,不过,对囤有大量粮食的粮商们来说倒是个好消息。 孙甫上前,小心翼翼道:“少爷!看这雨势,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倒不如,将好粮省着点卖,等过些日子,粮价上来再大批出手!” 薛琰闻言,不禁皱眉,道:“囤积居奇,这种事如何能做,咱们倒是赚钱了,可背地里却要让人戳脊梁骨,这种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孙甫讨了个没趣,悻悻的道:“少爷!您忒是心善,如今长安城中的粮商,哪一个不是讲没被水浸过的好粮囤积起来,就等着价格上去,好大赚一笔!” 薛琰冷声道:“别人家如何,我不管,反正薛家绝对不赚这种钱,你按我的吩咐,平日里,粮食什么价格,现在还是什么价格,大雨冲毁了堤坝,漕运一时间无法通畅,倘若所有的粮商都想着囤积居奇,让长安城的百姓如何过活!” 孙甫见讨个没趣,索性也就不说了,反正这生意是薛琰的,既然薛琰不答应,他又何必妄作恶人。 雨又下了一日,总算停了,太阳升起来,阳光洒满长安街道,店铺纷纷开张,街上开始陆续出现了行人。 在雨中闷了几日,薛琰也是浑身不自在,国子监那边给大雨浇塌了房梁,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没办法开学了,薛琰便带了贴身小厮薛安出来走走。 突然,路边一片嘈杂的人声吸引了他们,二人停下来,只见街边的一家粮栈前围满了愤怒的民众。 有人在喊:“我出二百钱一石,有好米卖吗?” 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答道:“您出多少钱一石都没有!” 百姓们急了,有人嚷着:“你们为什么不卖粮食?我们要到官府去告你们!” 掌柜一脸不屑地说:“谁说我们不卖,这边不有的是吗,价又便宜,要多少给多少。” 一个老者抓过一把米道:“这粮食浸过水了,你自己难道看不见吗?吃了这发霉的粮食,到时候,出了人命,你担待的起吗?” 掌柜一指天空说道:“老天爷又没长眼睛,这么大一场雨,哪家铺子的粮食没浸水?你若是怕吃出了人命,便不要买,要买的,吃进了肚子里,结果如何 (本章未完,请翻页),可不关我们店里的事!” 看着这个场面,薛琰不由一皱眉头,叹道:“当真是上天无情,降下这等灾祸,如今这长安城内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子玉兄!” 薛琰闻声一愣,转过头,正好看见太子李承乾带人骑着马赶了过来,到他跟前停下,下了马,对着薛琰一拱手:“子玉兄!多日不见!” 如今是在大街上,李承乾穿的又是便装,薛琰也不方便行礼,便也一拱手,算是还礼了,道:“高明贤弟怎地有暇来此处!” 原来,皇帝把钱粮周转的担子撂到了东宫,而李承乾这一次没有冒冒失失的跑去工地监督,将差事派给了柴令武,除了从左屯卫军抽了一千兵丁外,他还专门请旨征集了三千劳役,只为了让柴令武尽快施工。 但是,施工的进度却不能让人满意,眼看着长安粮价一天比一天高,百姓的怨言一天比一天大,李承乾真有些坐不住了,这才带人出来巡视。 薛琰听了,指了指那被围住的粮栈,道:“贤弟看看便知,漕运倘若再不疏通,百姓们的日子,可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如今长安城中,但凡有粮食的货栈,出了薛记之外,一律都将好粮藏了起来,对外出售的,都是些被雨水浸泡,发了霉的粮食。 可是,就连薛琰也不敢一下子将所有的好粮都卖出去,他似乎有种预感,会出事,会出大事,将好粮留下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李承乾见了那粮栈前的乱象,当即也不禁皱眉,命身边的侍卫,将柴令武从工地叫了过来,指着那乱糟糟的人群,火烧火燎地对柴令武说道:“你都看见了,疏通漕运的事儿再也拖不得了,你必须在七天内把渠给我修通了。” 柴令武闻言,不禁露出一脸难色:“七天时间真的太难了,干起来才知道口子比原来算的还要宽很多!” 李承乾闻言一惊,忙问道:“宽了多少?” 柴令武答道:“宽了十来丈。” 李承乾脸色顿时一变,他真的没有想到居然宽了这么多,这意味着工期还要延长,那太仓的存粮是不是能撑到这一天呢,想到这里,他有些心慌起来。 “子玉兄!小弟还有要事,该日再叙!” 薛琰也知道李承乾有大事要忙,那等关系着国家社稷的大事,自然不是他这个小小的郡公能够掺和的,便点点头,送李承乾走了。 李承乾着急,就是要去看看太仓的储粮,如今短时间内将龙首渠,永济渠疏通,已经是不可能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只能靠着太仓里的存粮过日子,要是不来看看粮食还有多少,他的心里总归放不下。 管着太仓的仓令是李承乾乳母的儿子,一向和东宫走得很近,见太子大驾光临,帽子都顾不得戴就迎了出来,各种礼数行个没完没了。 李承乾见了一脸的不耐烦,让仓令领着他先去粮仓,仓令不敢怠慢,陪着李承乾在太仓里走了一圈,偌大的粮仓,如今却只剩下五万石粮食了。 李承乾看过出入账册,顿时就急眼了,对着柴令武训斥道:“这里的情形你都看到了,泾州、并州还有那么多官兵都要吃饭,边关诸镇天天派人到朝廷来催粮,如果你在七天内不修通,这太仓就空了,到了那个时候,起怨言的就不光是长安的百姓,而是各营中的大将了,父皇将这等大事交给了我,你是我东宫属官,到时候,事情办得一团糟,难道你的脸上就好看吗?” 柴令武闻言,扑通一声跪倒:“殿下,不瞒您说,工地上都累死好几个人了,可这么大一个口子,增加再多的人,只怕也无法在七天内修通啊!” 李承乾现在是没了主意,他唯一的指望就是尽快将堤坝修好,疏通漕运,将堵在了半路的江淮粮米运进长安城,可是堤坝修不好,一切都是枉然。 原本这个时候,该是他这做太子的来拿主意,可是又能如何,肩膀上从来都没扛过这么重的担子,如今事急,他也早就乱了方寸,只是气得直跺脚,正要开口训斥柴令武,却一眼落在柴令武的脚上,那脚上的靴子已经破了一个洞,露出脚趾来,到嘴边的话,不由又收了回来,他知道柴令武已经尽力了。 李承乾满脸焦虑,唉声叹气地自言自语道:“这下可完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到时候,该怎么向父皇交代!” 这个时候,在一旁侍候的仓令突然开口道:“殿下,您别急啊,请殿下跟我来!” 接着太仓令便带着李承乾上马,走出二十几里地,来到一处戒备森严的仓场前。 李承乾不禁有些疑惑,问道:“这是何处?” 太仓令答道:“南仓。” 李承乾有些诧异,道:“这南仓里屯的不是马料吗?你带我来这里做甚?” 太仓令小声说道:“殿下进去瞧瞧就明白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说完打马上前,让守仓的士兵开门,守仓士兵推开沉重的木门,一干人进了南仓,一进去,太仓令便领着李承乾走进一只巨大的仓廪,里头堆满鼓鼓囊囊的粮袋,一直码到屋顶。
李承乾见状更觉奇怪,问道:“你给我看这些做什么?” 太仓令答道:“殿下,这里存的可都是圣上的压仓粮,当年为了北伐,圣上从贞观元年起,就暗中从各处省下粮来往南仓里囤,数年间共攒下六十万石粮食,不过当初为了防止颉利察觉,事情做得十分机密,除了几个重臣,谁都不知道,大将军去年征突厥时,曾调用了三十万石,如今这里还剩下三十万石,突厥虽已被扫平,可这粮食,圣上却从来没有动过。” 太宗皇帝是个有极大进取心的皇帝,扫平突厥,解决了大唐帝国西北方向的边患,可是他却仍然不满足,他梦想的是,效仿当年的西汉武帝,经略西域,这南仓的储粮,就是为远征西域准备的。 李承乾不解,道:“这里的粮食既然是父皇的压仓粮,你带我来此,却又是为何?” 太仓令道:“殿下!如今这粮食才能救殿下的急,万一永济渠,龙首渠修通前,太仓的存粮耗尽,殿下就只管从里,先拨一些过去,发往各边镇应急。” 李承乾看看粮食,道:“这粮食是父皇存来有大用的,怎么能轻易动得?” 太仓令小声道:“殿下,这事儿圣上已经私下交代过微臣了,到时候,一切都照太子的意思办,回头等漕运通了,补上就是。” 李承乾闻言,不禁一脸惊讶,道:“竟有此事?” 李承乾也是个聪明人,他虽然遇事没有主见,可却不是个没心思的,从太仓令的言语之中,他已经猜出了太宗皇帝的用意,心里不禁生出些感动来,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对他一向严苛的父皇对他竟然如此疼爱。 很显然,太宗皇帝授意太仓令动用这些压仓粮,就是为了能够让李承乾在满朝文武的面前,做出些成绩来。 一想到太宗皇帝对自己的关爱,李承乾的眼眶不禁湿润了,他的眼前浮现出太宗皇帝在潮湿的两仪殿咬牙承受病痛煎熬的情状,忍不住哭了起来。 李承乾一哭,柴令武和太仓令都慌了,忙问缘故。 李承乾一边抹着泪,一边说起太宗皇帝被风湿病折磨的情况,又说起太宗皇帝病成这样,还要为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cao心,自己没有本事,按时疏通漕运,实在是不孝。 李承乾的话让柴令武和太仓令二人也不禁一阵唏嘘,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即便是皇帝,可依样是做父亲的,哪能不疼爱自己的儿子,二人一齐劝李承乾,可是又哪里劝得住。 柴令武灵机一动,对李承乾道:“殿下,臣倒有个主意,可以让太子殿下好好报答一番圣上的这份慈爱之心。” 李承乾闻言,顿时止住了哭泣:“有何良策!?” 柴令武道:“殿下!眼下长安的米价奇高,如果把这南仓的粮食拿出来先卖了,等漕运修通后,再花较低的价格收粮食回来,就可以赚上很大一笔差价,这些钱足够给圣上修建宫室了,而且还可以让眼下那些买不到粮食的人有饭吃,长安城里百姓对朝廷的怨言自然就会少多了。” 李承乾是个软耳根子,听柴令武说的头头是道,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站起身马上就要进宫去向太宗皇帝禀奏。 柴令武见状,连忙将他拦住,道:“殿下不能去向圣上禀奏此事,一来圣上未必同意,二来就算同意了,圣上要做天下万民的表率,赚得的钱,他也未必肯修建宫室,最好是做成以后,把宫室修建好了,再向圣上奏明,那时木已成舟,圣上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柴令武劝阻李承乾,一方面确实是为了李承乾着想,另外一方面,也想着自己能够立下这个大功,好在太宗皇帝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 李承乾是个没主见的,虽然觉得柴令武的这个办法有点儿悬,可想想也有些道理,就答应了下来,琢磨了一番,道:“既然如此,我再多给你三天,一共给你十天时间,到时候,能否恢复漕运。” 柴令武在心中盘算了一番,拍着胸脯道:“没有问题,十天之内,臣已经恢复漕运!” 李承乾见柴令武答应的痛快,又想到卖了粮,赚了钱,就能给太宗皇帝修建宫室,便决定照柴令武所说的先干起来。 太仓令听了,一开始有些担心,不敢照办,可李承乾下了死命令,并且保证若有闪失,自己一人担待。 太仓令见状,心下虽然担忧,可如今李承乾圣眷方隆,如日中天,这件事又是去拍太宗皇帝的马屁,做成了当然能沾不少光,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事情解决了,李承乾欢天喜地的走了,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几乎将天都给捅了个大窟窿。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