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的家人
爱丝莉娅躺在里屋茉莉的床上。床上铺着很干净的旧褥子，阳光透过薄薄的蓝布窗帘笼罩在全身，像是朦胧的月色，比躺在死神先生的披风上要舒服的多。茉莉帮她换了一下绷带。死神先生说的没错，她只是受了一些不大的外伤，好像是刮伤擦伤一类，只是她实在想不起来是怎么弄成这样的。换好绷带、衣服以后，爱丝莉娅才感觉浑身累得就像散了架一般。 她睡不着，却又觉得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的。一闭上眼睛，总会沉入那些乱七八糟的噩梦中去。空中庭院，花瓣，魔法的光，琴声，红色，森林，似乎触手可及却怎么努力都无法触及的家人，还有，风，剧烈的风，一片片黑影，被疾速掠过的风丢在身后…… 她能感觉到茉莉会时不时来看她，有时候会用她粗糙而温暖的手握着她的手，这样的动作，能让爱丝莉娅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换过绷带以后，茉莉留下纸条叫她好好休息，她照做了。她以为自己已经睡了很长时间，其实不过是阳光将雾驱散的这一小会儿而已。 又一次从迷糊的梦境中醒来——是被一个陌生的声音的吵醒的，那个声音来自外面的屋子。 “你，有没有，搞错！你，这个人，真是，太，太……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是一个男孩子生气的声音，他说话很慢，故意一顿一顿的，爱丝莉娅连忙坐了起来，陌生的声音让她感觉一阵不安。 “好吧。我跟我妈先走了……一会你……”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小，不过语速还是挺慢，爱丝莉娅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小女孩？”她只听到这么一句。 紧接着，是一声重重地甩门的声音，男孩出去了。忽然间，爱丝莉娅觉得心底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觉……那个说话的孩子，不管他是谁，他说的那个“突然冒出”的小女孩，是在说自己吗？你有没有搞错……是在说茉莉……帮助自己的事情吗？周围的一切瞬间变得更加陌生起来，爱丝莉娅渐渐意识到，她毕竟不是这梧桐村的人，她不属于这里，她只是……突然冒出的小女孩…… 当茉莉推开房门的时候，爱丝莉娅已经不在床上躺着了。茉莉一下子慌了，两只宝石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担忧的色彩，她连忙翻找起来，急得团团转。这屋子只有一个门，爱丝不会离开屋子的。 爱丝莉娅，只是躲在墙脚了而已。她默默地看着茉莉着急的样子，困惑中也有一丝不由自主的心酸。 那个jiejie，看起来是真的很担心我，可是为什么，我们，不是也刚认识吗？可是，茉莉的样子，却好像是找不到自己很重要的人。 茉莉……从一开始，似乎就没有把她当外人…… 爱丝莉娅终于看不下去了，她走了出来，拍了一下茉莉的背，茉莉猛地转过头来。 茉莉呆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长出了一口气，又露出那种温暖的笑容来。她拿出纸条写道： 你做噩梦了吧，对不起没有陪着你，我煮了些浓汤，稍微喝点吧。 爱丝莉娅摇了摇头，在这个地方，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一点食欲都没有。 很想回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渐渐清醒过来的爱丝莉娅这么想着，但是，她还记得怀特先生说过的一切，她还记得怀特先生叫她不要回去，说那样会有危险。不知道这个名叫梧桐村的地方，离仙德拉城到底有多远，会不会有人找到她呢？她既感到害怕又有些希望这样……她不记得在地图上看到过“梧桐村”这个地名，也是，这种小村庄一般不会在地图上标出来的。她只是隐隐约约地想起，她是从日光森林中来的。 茉莉好奇地看着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纸条上写着： 刚才，村长家的络可小弟弟来了，叫我去镇上做礼拜，我不去了。没关系，络可是个好孩子，爱丝不要介意他说的话啊。 咦？爱丝莉娅愣了一会，连忙摆了摆手。 “啊，我不是……”说到这里才想起茉莉听不见的，正想找只笔来，茉莉按住了她的手，笑了一下，挺自信的表情。 不用，看着我说话就可以，别说太快哦。她写着。 “呃……”爱丝莉娅抬起头来，“嗯……我，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的……我只是觉得……我在这里，好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她说着说着头就低了下去，茉莉只好蹲下来。等她说完，茉莉摇了摇头，稍稍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添麻烦？怎么会添麻烦呢？爱丝到我家来，我很高兴呢，总觉得我们就像是好久没见面的家人，这种说法有点奇怪吧，不过我就是这么觉得。 家人…… 这个词突然之间触动了爱丝莉娅。一个已经离她如此遥远的词语，不经意间被这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少女用这种方式提起了，一时间心酸起来。敏感的茉莉立即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她猛地抱住了就要哭出来的爱丝莉娅。 刹那间，小公主一直以来苦苦支撑的坚强全部崩溃了，她猛地趴在茉莉的衣服上大哭了起来。 “不要离开我好吗，求求你，我再也不想被人丢下了……” 她肆意地哭喊着，在这个角度，茉莉也看不到她在喊什么，只能感觉着她的颤抖。茉莉的手轻轻抚过她的短发，那样温柔的触感，让人很放心又很怀念，仿佛，真的就是家人。 茉莉的手艺很好，虽是一些粗糙的粮食和蔬菜，她却能做成很香的食物。只是爱丝莉娅总是吃不多。这乡村生活，让她太不习惯了。 尽管如此，这么不习惯的生活，也还是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时间是公平的，幸福或是不幸，总会一样被时间带走。 没有人找到这个“梧桐村”。不管是爱丝莉娅熟悉的人们，还是那些想要杀她的追兵，10岁的小公主，似乎就这么被人遗忘了。这个梧桐村太奇怪了，爱丝莉娅都住在茉莉家一个月了，没有遇到过一个来自村外的客人。她到现在除了茉莉以外，就只认识一个络可——就是那个很坏很讨厌的小男孩，还有络可的mama，胖乎乎留着短卷发的很热心的哈罗大婶，其他人也只是偶尔路过，没有说过什么话——而带领她来梧桐村的死神先生，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真的想知道梧桐村是什么地方？那就跟我去我家吧！”络可这么说过。络可的爷爷是这个村的村长，“哼！有本事就不要整天窝在屋里！受那么一点伤算什么啊！还让茉莉整天照顾你！” 于是这一天，身体渐渐恢复过来的爱丝莉娅决定听络可一次。主要是因为络可说服了茉莉，让她跟络可一起去一趟村长家。 “你，能不能不要慢腾腾地啊！你是蜗牛怪吗？照你这个速度明天也爬不到啊！” 前面带路的小男孩正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瞪着后面的爱丝莉娅。不用说，这就是那个络可。茉莉告诉过爱丝莉娅，络可今年也是10岁，但爱丝莉娅却觉得他完全不像。不是说他的长相，而是这家伙总喜欢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和贵族不一样的是，平民们并没有很强的家族观念，所以络可就是络可，茉莉就是茉莉。爱丝莉娅曾经听到哈罗大婶叫他毛头，这个名字倒是挺符合他的形象的。 络可有一头红棕色的刺猬头，似乎不怎么打理，整天都是类似于鸟窝的形状。他显得比贵族孩子要结实得多，虽然还是春天，却只穿了相当单薄的衣服，白色宽松的布衫和一条棕色中裤，腰带上挂着一把弩弓和一只小箭筒，貌似有一手的样子。之前听说过络可的事情了，他的父亲，两年前死在了魔兽的爪下，作为一个靠打猎魔兽赚钱维生的魔兽猎人，这只能算是一个毫不特殊的意外。听说络可从那时候起就发誓要成为一个比父亲更强大的魔兽猎人，要消灭所有的魔兽，为老爸报仇。当然，这种誓言一点都不现实，但络可确实很努力——这也是听说的。 爱丝莉娅对络可没有什么好感，原因太简单了，络可对她就没有什么好感，不知道为什么见她就生气，大概是因为她是“突然冒出”的吧，而且可悲的是，爱丝莉娅发觉以前在宫中的时候她根本没学过吵架，吵不过络可，只能自己郁闷，幸好茉莉一直都是向着她的，哈罗大婶要是看到络可欺负她，也会教训络可的。 可现在茉莉和哈罗大婶都不在呢……爱丝莉娅有些后悔，居然答应跟络可单独在一起。 “呼——呼——”爱丝莉娅已经是气喘吁吁了。他们正在翻越一座小山。一路上，她看到了好多空房子，但是又不敢去问络可什么，搞不好他又要莫名其妙发火了。不过，就算爱丝莉娅不惹他，他也还是要发火的—— “不会吧！”络可一脸的不耐烦，“只不过是个小山坡而已，哎，别告诉我你连爬山都会生病啊，我告诉你啊，镇上的那个山比这个高多了，你呀，是这辈子都别想去镇上了！” 络可说的镇上——就是爱丝莉娅来这里第一天茉莉提到的镇上。落叶小镇，距离梧桐村最近的镇子，但那也是隔着一座小山呢。村子没有市场、教会什么的，村里人总的时不时去一趟镇上。最近这一个月为了照顾受伤（而且还由于不适应乡村生活接连生病）的爱丝莉娅，茉莉连做礼拜都不去了，这让爱丝莉娅想想都会觉得愧疚。 唉，说真的，这一个月来茉莉被自己折腾得不轻呢。为什么这个娇贵的身子就是那么不争气呢？明明觉得茉莉做的东西很好吃，可为什么还是会拉肚子呢？为什么天气一变就会感冒呢？为什么夜里总是睡不着呢？为什么随便走点路浑身就疼得不行呢？为什么想帮忙干点活都会扭伤脚呢？所以，也难怪络可会说出“你到底是不是人啊”这种话来…… “不去就不去。”爱丝莉娅撅着小嘴，咬紧牙关又往前走了几步。 络可用鄙视的目光看着她。 “你打算一直让我们帮你买东西啊。” “我才没有这么说呢！”爱丝莉娅喊道，“我才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呢！” “好像你添的麻烦还不够多，哼！”络可扭过头去，“要我说啊，我到现在还是觉得你肯定不是人，说不定是什么怪物变的，你不是从森林里来的吗？森林里哪有人住啊。” “你……我……”爱丝莉娅再次发觉她在吵架水平上跟络可真的不是一个档次的。 “真想不通——”络可的声音有些无奈的音调，“为什么茉莉要对你这么好。” 爱丝莉娅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茉莉这个名字，让她从心里感到一股温暖，她加快了步子，赶上了络可，站在了他的前面。 “因为我们是家人啊……”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