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看不见的未来
蒸汽车在空旷的田野上驶过，橘红色的落叶们，渐渐在视野中后退、消失。下了雪的阴天，看不见太阳，对于信仰太阳女神的迦南人来说，这样的天气，总会让人有种缺失了什么慰藉的感觉。蒸汽车里长椅上的布是令人恐惧的猩红色，爱丝莉娅坐在一个开得很大的窗户边，迎面扑来的风把雪片打在她的脸上，却让她感觉很舒服，这冰冷的风会让她保持清醒。 已经不想再逃避什么的。她告诉自己，茉莉不在了，她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但一遍遍内心的自言自语却无法让那裹在心头的冰雪融化，所有的记忆，都冷得模模糊糊。 车厢里并没有什么人。贵族们是不屑于用蒸汽车作代步工具的，而平民们，没什么事的时候也不会花上几百个铜币去坐车，大多是聚在车站看热闹而已。这节车厢里除了她以外还有一对母子。小孩子很活泼，在过道里跑过来跑过去，踏着地板咚咚咚地响。 爱丝莉娅的耳朵里清晰地容纳着这些声音，她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她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坐着。几乎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包裹里有村长塞进去的面包棍，可她还不想吃。天空的光芒正黯淡下去，即使没有太阳，夜晚也一样会降临。 “这位……小姐……” 同车厢的那位卷发的年轻妇人摇了摇她的肩膀，正是那活泼孩子的母亲。 “可以把窗户关上吗？天太冷了……” 爱丝莉娅抬起头来，妇人的眼角时不时地望向自己的孩子，眼里满是令人羡慕的慈爱。 “啊，好的，对不起。” 她慌慌张张地把玻璃窗拉了下来，飞来的雪片贴上了窗子，画出花絮，那位妇人微笑了一下，坐到了爱丝莉娅对面，随意地搭起讪来。 “小姐也是去仙都港的吧。”她说，“我丈夫在那里做了点小生意，快过新年了，带孩子去看看。” 妇人浅绿的碎卷发上戴上一些很平常的发饰，衣着不算华贵却也可称得上比较精致，外套上绣了很好看的纹路，还装饰了一颗粉晶扣子，确实像是比较有钱的平民家的打扮。 “小姐你是一个人吗？”她好奇地打量着爱丝莉娅，女孩明显还很小呢，怎么会一个人坐蒸汽车出远门？ “嗯……嗯……”爱丝莉娅恍恍惚惚地应着，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清这位妇人的话。 “那你是去打工的吧，有好多乡下的孩子到城里去打工。”妇人自顾自地说着，听语气似乎她觉得爱丝莉娅很可怜，这个人也没有注意到对面女孩落寞的情绪，“唉……这个季节……去打工的可不多呢，天还下着雪……”她搓搓手环顾了一下车厢，“你看这车厢里都没有什么人——我家那位，说什么也不肯回来过节……” 爱丝莉娅一直没有吭声，终于，那位絮絮叨叨的妇人感到无趣了，换到了前排的长椅上。小孩子跑累了，爬到母亲腿上瞎嚷嚷起来。 爱丝莉娅只是觉得有些吵闹，她把脸贴在冷冷的玻璃上。窗外，夜色正越来越浓，稀稀落落的房屋在黑暗中渐渐模糊，然后又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蒸汽车的工作人员走进来了一趟，把固定在车厢两端的玻璃罩油灯点亮后就离开了，又只剩下爱丝莉娅和那对母子。夜色的帷幕很快便把周围的一切都遮住了。 很怕噩梦，一直都在紧张中度过着。爱丝莉娅强迫自己去想想未来的事，可是，未来却像是淹没在这片黑夜中什么都看不清。 油灯的光随着车厢的摇晃忽明忽暗，像是和着某种催眠曲的旋律……一直捕捉着窗外偶尔经过的灯火，眼睛也变得好累，爱丝莉娅闭上眼睛，耳边那小孩子和她母亲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那小孩子的嚷嚷把她叫醒的时候，她快吓得跳起来了。 “mamamama！那边有好多星星在排排坐哪！” 小孩子叫的很兴奋，爱丝莉娅惊慌地向四处看了一眼，很明显，天还没有亮，夜色似梦境的死水般沉闷，雪继续下着，这种天气，怎么会有星星。 然而接下来，她猛地瞪大了眼睛，趴到了窗户上。 在蒸汽车前进方向的右边，真的有一排整齐的明亮黄色光芒，即使阴霾笼罩，也认真地亮着——不是星星，因为它们并没有闪烁。 “喔，那可不是星星。”孩子的母亲温柔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那是魔晶石灯，用魔法的宝石发光的——提醒大家不要再往那个方向走了哦。” “为什么不要再往那个方向走了哦？”小孩子好奇地追问。 “因为呀，那里是天空的边缘啊——” 走出土地，便是天空。这就是天之乐土——浮空群岛维翎斯。每个人，都生活在天空的怀抱，却走不到隔着天空的任何一个地方，每个人，都住在天空包围的世界，却触摸不到任何一朵云彩。天空，既是守护，更是无法跨越的距离。 人们相信，那遥远的天空便是女神的所在，笼罩着每片土地的阳光，是女神无私的馈赠，每一个灵魂，都是从那片天空来，再回到那片天空。 爱丝莉娅茫然地盯着这一排魔晶石灯，似乎那排灯把什么带走了…… “那——那如果走到了天空的边缘，会怎么样啊？”小孩子还在追问，母亲弹了一下他的头顶，“傻孩子，一不小心，就掉到天空中了哦。” “哇哦，那不是很好嘛？”小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很高兴的样子，可是，这兴高采烈的声音却让母亲和坐在后排的那个小jiejie一起陷入了沉默。 “那样的话……就再也回不来了……” 爱丝莉娅忽然感到冬天的夜真的好冷，好想看到那片天空，好希望黎明快点到来。明明是天之乐土上的住人，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为天空而悲哀？ 抬起手，指缝处，走过一盏盏魔晶石灯，它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这一夜，她没有再睡着，一直等到阳光揭去了黑暗的窗帘，晨光之中，渐渐呈现出树的影子，一排排整齐的白杨，被雪压得没了什么生气，树影里藏着几处低矮的房屋，田地上盖满了雪，比天空还要苍白。蒸汽车越过了几个不认识的结冰水塘，将爱丝莉娅带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突然不想下车了，不想让蒸汽车开到什么仙都港去，反正无论走到那里都是一样的陌生，至少在这看不到前方的路上，她有很多很多不必去想。可是窗外的远方，还是出现了黑色、灰色的烟囱。旅程结束在一个没有什么色彩的大车站前，无论多么不情愿，女孩还是要面对摆在眼前的……未来……